再然后是窗外训练场中隐约的动静。
再然后……
再然后,伍六一咬紧了牙。
他听见自己愤怒的,粗重的呼吸。
伍六一悄声地下床,走到窗边。下面的单杠上可怜巴巴吊着的,貌似就是那不成气的许三多。
然后伍六一看见史今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加油之类的。
许三多终于完成了有始以来第一个动作还算标准的腹部绕杠。并且成功地让自己继续吊在单杠上边,没摔下来。
然后伍六一远远地看见史今那并不清晰却依然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穿越过不算厚重的夜色划出的温暖光辉。刺伤了伍六一的眼。
后来,许三多在史今的怂恿下,当着全七连的面,完美地做了333个腹部绕杠。
比伍六一曾经匪夷所思的纪录还要高。
许三多在单杠上不停地回环。
周围是三班所有人的喝彩。
那些欠扁的家伙们起着哄:“许三多加把劲儿!毙掉班副没脾气儿!”
还有高城不停地表示着他的不耐烦。表情丰富。
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那么嘈杂那么喧嚣的声音。
那么多的一切。
伍六一所注视的,却只有史今。他最多只是偶尔看一眼许三多。
伍六一在注视着,注视着那个一直一直把目光锁定在许三多身上的,为许三多的每一次成功回环而数着数的,微笑着的史今。
伍六一看着史今微笑的略略出汗的侧脸。
伍六一能感觉到自己班长的开心。
伍六一的目光,那么深情。
但是我们亲爱的班长啊,你为什么,为什么就感觉不到呢……?
为什么。
从前的从前的从前。
史今是会为伍六一而微笑的。
从前的从前的从前。
史今是会为伍六一而骄傲到无比开心的。
从前的从前的从前。
史今也会拽住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人,兴奋着语调说:“那是我的兵伍六一,他帅吧?”
……但那都已成为从前的事了。
你能够明白什么是从前么。
伍六一在那一片喧闹中笑得有些不自然。
他再也……再也不能够做那个成天粘在班长后边的大孩子了。
这似乎是他刚刚那一瞬间才终于明白的事情。
[许三多,你什么时候,把我的班长还给我?]
这似乎已经成了无比遥远又无比奢侈的希冀了。
后来发生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事。
那么多。
好像似乎大概也许,许三多的光芒已经完全掩盖了伍六一,至少在史今的眼中。
伍六一逐渐地逐渐地,在史今和许三多越来越融洽的相处里,沉默下去。
但是,你知道么——
生命会有这么一个人。他的微笑和话语会成为指引人生继续前进的路标,他的一言一行被自己深深的铭刻,在遥远的将来会被自己深深的怀念。
他曾经的一句话,也许就是点亮整个生命的所在。
自己或许迷茫,或许会忘记归途,迷失方向。但是他的到来,他的指引,如同是漆黑的夜路上一瞬间亮起光芒的路灯,那光一直延伸到远方,与天空相接。
这样重要的人。在漫长而无尽的时光里,他的面容是永远都无法淡去的,一直如同最初那般奕奕生辉。
又如同。
又如同是在漫长的黑夜中不停的错过不停的迷失,自己像是在宇宙中茫然旋转的行星。
周围一片光华耀眼,而自己却不知向何处去。
而他,生命中最最重要的指引者。
他将自己拉回既定的轨道,从此安心地运行,围绕那蓬勃燃烧的恒星找到前进的方向。
是谁。
是谁永无止境地给予自己光明和温暖。
是谁耐心地带领自己开始人生最绚烂的军旅生涯。
是谁的微笑给了自己满心满意沉甸甸的厚重的希望。
是谁曾经在跌倒的时候让自己站起来,从此之后让自己有了独自面对困难的勇气。
是谁在绝望的时候轻松地帮自己卸下重负挥散尘土重新在自己的心中播下阳光。
是谁?到底是谁?
那个谁,到底还是不是那个自己认识的谁。
伍六一独自一人坐在石凳上,面前的盒装红河里还剩寥寥可数的几支烟。
明明是红河啊。
为什么吸到嘴里去的时候如同他妈烂春城一般让自己满嘴的苦味呢。
伍六一无奈地皱眉。
四周一个人也没有。难得的周末,白白被伍六一浪费在这冷冰冰的石凳子上。
貌似此时此刻,史今正跟许三多一起在702里悠闲地散步。
据说是连长刻了盘碟子,就是333个腹部绕杠后许三多吐的一塌糊涂天昏地暗的碟子。
史今去拿,后来把许三多也给叫了出去。
呵。
伍六一拿出打火机点烟。
手却有些抖,怎么都点不着。
“喀哒”。
“喀哒”。
“喀哒”。
小小的火苗总是早凑近烟的一瞬间熄灭。
“他妈的什么破玩意儿!”伍六一火大地将无辜的打火机狠狠摔进了Cao丛。
然后便是寂静。
嘴里未点燃的烟头过滤嘴快要被咬烂。
然后伍六一怔怔地望着那修剪齐整的Cao地。
突然之间沮丧到无可言说。
却是突然之间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捏着打火机的手。
然后那只手替伍六一把烟点燃。
伍六一心脏重重地歪斜了一下。呼吸一窒。
然后,是那无比熟悉又亲切,温柔又和蔼的声音,许久许久没有单独和自己说过话的人的声音——
“哎呀你说你跟个打火机较啥劲儿啊?它长得像许三多啊?”
伍六一猛地转过脸去,是史今的笑颜。
“……班长。”然后伍六一特别不争气地跟着史今笑了。
“哎。”史今答应着,在伍六一的身边坐下来。
伍六一却突然觉得,这中间,似乎是隔了上千上百年的洪荒岁月。
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他么?
怎么办。
我从一开始,就被你永远地打败。
无法跟你生气。
无法跟你吵架。
无法违抗你的命令。
无法不听你的话。
无法逃脱你的笑容。
对。伍六一是个纯爷们儿。
但是他这阳刚又光辉的一辈子,早就完完全全栽在了他的班长手上。
你们知道么,那种感觉?
如同是在茫茫的旷野中迷失方向后猛然间觅到的路踪。
如同是滔天的巨浪瞬间平息后自乌云间远道而来温暖的阳光。
又如同是寒冷的雪夜蓦然升起的穿透黑暗的火焰。
TBC
☆、第十六章
<十六>
步战车轰隆隆地开着。开赴演习。
三班的所有人脸上都画的花里胡哨的。
据说这次山地演习很重要,规模很大,蓝军是另一集团军的某支尖端专业找茬部队。
全体下车。
史今在那儿帮许三多扣好钢盔。
三颗信号弹晃晃悠悠升起来。
于是伍六一听见史今对许三多说,“每个人心里都开着花呢,一朵一朵的,可漂亮了。”
眉毛一扬。
呵。我倒是希望许三多的脑袋被打开花。
于是一边扯了扯背包伍六一唇角扯起一抹笑意。
那么重点不在这里。
所以我们说,伍六一在某些方面幼稚得的确如同一个小朋友。当然这次不是指他狂吃许木木的醋的事。
据说是在彪悍的狙击手成才同志消灭了一个潜伏的敌人时,史今伍六一白铁军他们立刻冲上去逮人。高城说无论死活都要给带回来。
据说是活的背走了死的。现场只留下了一把九五突击□□。
重点还是不在这里。
就在史今他们继续往前走的时候,班副小朋友停了下来,以一种痴迷的眼神盯着地上那把钢七连明年才会装备的九五发愣。
接着弯下腰去。准备把那个新发现的玩具捡起来看看。
“伍六一,别动!”
从前方传来的焦急的声音。
但是来不及了,贪玩的班副小朋友已经被澎湃而起的白烟温柔地包围。
哎呀不听班长言,吃亏在眼前。
史今无奈地望了伍六一一眼。
伍六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这么挂了。瞪大了眼睛。气恼地扯下了钢盔。
唉,话说连长同志知道了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
凌晨。
高城在紧张地布署着协同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