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锐赶紧捡回申请材料,又咧嘴冲高云敬了个礼,忙不迭地跑了。
他的目的地是隔离舱。
李懂在这几天没少见过队长往他这儿跑,有时候给他带个梨,有时候就是转两圈,习惯得很,这会儿见他又来了也没多惊讶,只是照常敬礼。杨锐拉住他,说:“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李懂想也不想,问:“顾顺醒了?”
“呃,老样子,精神是清醒的,身体动不了——哦,昨天能眨眼能说话了,见着咱们那叫一个滔滔不绝,估计给憋坏了。”
李懂嘴角旋出浅窝,“那就好。”
“你不去看他?”
“我不能出去。”
“你只说想不想。”
“……暂时先不吧,”李懂说罢,又狐疑道,“队长,你……”
杨锐摆手,“我就问问,不是让你去见他。”
“不过,”他话锋一转,“有人想见你。”
“谁?”
“罗星。”
李懂怔住,旋即感到一道雷劈中了他。杨锐看到他嘴唇克制不住地哆嗦着,脸上青筋暴起又伏下。他没有再多话,只是希望自己在高云面前立下的豪言壮语不会在十分钟内就变成空谈。李懂现在的状态同样是测试内容之一,如果他连这个名字的重量都承担不起,杨锐立刻就会把手上的文件撕掉,然后申请延长李懂的隔离期,直至顾顺完全恢复精神状态和行动能力,能够履行哨兵的职责。
而李懂没有辜负他的信任。“罗星……他在吉布提?”
杨锐递给他一张纸,李懂接过,擦掉了满头汗水。“对,”杨锐说,“他一直在吉布提养伤。”
“这也要瞒着我们?”
“白塔有白塔的理由。”
李懂笑了一声。真理总是站在白塔那边,他心想,但没有说出来。
杨锐倒是给出了他的推测:“罗星他目前恢复了一定的行动能力,按照预期,他的左半边身体在经过训练后能回复到正常人的水准,虽然当兵是不可能了,但日常生活是没有问题的……白塔在他身上花了很多心思。李懂,我想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这个待遇。”
“他们不知道,也就没有期待,”李懂轻声道,“也就没有怨恨。”
杨锐吐出一口浊气。
“队长,我什么时候能去看他?”
“随时可以,”杨锐说,“他等你很久了。”
10
再次回到吉布提的医疗站,李懂才发现原来即便是向导,也会在某些情况下出现视觉盲区。之前他关心则乱,满心满怀都是昏沉中的顾顺,周遭的一切事物都被暂时搁置到角落,直到此刻才有恍然之感。
罗星的病房竟然与顾顺的遥遥相望,一个在A栋7层,一个在B栋7层,中间只隔一方小小的中心花园。
李懂忍不住朝对面投去目光。正午的阳光过于耀眼,那扇窗户被拉上了窗帘。
他说不清心里是庆幸还是遗憾。
“听说你们做成了一项大任务?”
“嗯,”李懂收回视线,并为自己此刻的分心感到一丝窘迫,“跟海怪干了一仗。”
“很大一仗吧,临沂舰都在吉布提停了半个月了,”罗星说,“以此来看,伤亡惨重。”
“没死人,就是受伤的太多,”李懂犹豫道,“二队的孙队长,和你一样伤了脊柱,听说在准备退役手续了。”
罗星沉默了片刻。
“也好,”他轻快地说,“不用再为了那一窝小白菜跟咱队长打游击了,回国去遍地菜市场,蔬菜水果应有尽有。对了,这段时间我都吃胖了,”他左手竖起一根手指,“整十斤!可怕吧。”
“可怕,脸都圆了,”李懂微笑,“怪不得人见人爱的罗哥这回居然没有姑娘来献殷勤。”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啊!”罗星一脸惨痛,“罢了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真不能告诉我情况?就说说你们在水里碰见了啥。”
李懂停顿了一会儿,“一只克拉肯,两只提亚马特。”
“这么大阵仗?”罗星说,“不对,这俩玩意儿怎么会在一起?”
“不知道,当时情况很突然,我们能逃出来已经很不错了。”
“也是,难怪杨队忙得脚不沾地,每次来看我都带着小本子,我还帮他一起想总结汇报。”
“这些,队长没有告诉你么?”
“保密嘛,问了多给队长增加压力?你说咱们这交情,他是说好啊还是不说好啊?当然最后肯定不会说,但他会歉疚嘛,队长那么累,我还是体谅体谅他。”
李懂无语,“那你就敢问我了?”
罗星嘿嘿一乐,“咱这交情就又不一样了,你是我弟啊!”
“我怎么就成你弟了。”
“师弟也是弟啊,别不认。”
“我们在学校都没说过话。”
“嗯,这是我的失误,”罗星严肃道,“早知道你也在,我当年就该跟着顾顺去你们向导宿舍楼底下唱歌。”
“得了吧,”李懂怼他,“你唱歌贼难听,这方面顾顺比你强多了。”
“我去,你才跟他多久啊就胳膊肘往外拐了?”罗星惊诧,“信不信我告诉他当年那个给政教处打举报电话的小师弟就是你?”
李懂举手,“我投降。您歌喉优美能上星光大道。”
“……你能不能给我整个年轻点的……算了,”罗星愤愤道,“你这小子怼天怼地怼搭档,说不过你。”
李懂咧嘴,笑出一排小白牙。罗星瞅着他,觉得他黑了又瘦了,简直备受摧残。其实李懂一直都这样儿,在舰上风吹日晒的能怎么白净?就是他俩刚搭档那阵李懂也不见得有多胖乎。他就是在病房里见多了漂亮小护士,对比之下把那个初见时的小向导美化过头,导致见着真人了心里居然有了落差。
被暗自念叨的人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就注意到罗星表情变了,顿觉不安。
“懂儿啊,你辛苦了。”罗星严肃道。
李懂叫他喊出一身j-i皮疙瘩,“你正常点。”
“我不正常啊,”罗星无所谓地耸耸左肩,“你看,我偏瘫。”
“……”
“你也不正常,”罗星说,“你精神病。”
李懂差点叫他气笑了,“是啊!你第一天知道啊!”
“知道一两年了,你那脑子,啧,”罗星说,“但我知不知道不重要,顾顺知道吗?”
“我们才认识一个月,”李懂说,“其中三分之一时间他人事不省,还有三分之一时间我人事不省。”
罗星评价道:“你俩可够作孽的。”
李懂弯弯嘴角,“所以他不知道。以后也没必要知道了。”
“也就是我了,”罗星往后一仰,“你把这话撂顾顺面前,他能揍你个满脸开花。”
他也不等李懂回话,自顾自继续道:“你呀,就是习惯把什么事儿都先想好了,光想自己的还不够,还惦记着别人的,但凡遇见个事,脑子里能琢磨出一百零八种对方生气的样子。李懂,我不管你什么等级什么毛病,你就是个人,人的脑袋不是cpu,哪来的那么多线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