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的思绪被电话铃打断，“喂，爸，你那老战友答应了？好，好，我马上把人送过去。”放下电话，他拎起帽子就跑到隔壁营长办公室，“营长，我请两两天假啊！”说罢，也不管营长答不答应，已经直奔车库而去。
高城开着军用路虎一路飞驰，路过Cao原，激荡起了一大片尘土洋洋洒洒，汽车远去，扬尘随风落地，留下的，仍是荒芜……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班长！”伍六一还在火车上就一眼看到了史今，穿着便装却站得笔挺。
史今却不是第一眼就认出伍六一的，他从来没见过那个愣头青脱军装的模样，直到伍六一远远地冲他挥手，史今才认出那个穿着牛仔裤白衬衣的高个子是他的班副。
“你怎么穿的跟人家大学生一样？”结果头一句话，史今问的是这个。
伍六一一愣，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这不是来看我班长么，也得给你挣挣脸。”
史今却不说话了，好久才低声说：“你够英雄啦，不用这么着给我挣脸。”
“我不是，”伍六一小声还要为自己分辩，结果被史今一瞪，咽回去了。
“班长，你现在混得可以啊！”伍六一上下打量着史今的宿舍，“单间可是连长的待遇啊！”
“没你行，”史今沉着脸，“要不是甘小宁写信，你们就准备瞒我到底是吧？！你的腿究竟怎麽回事儿，怎么就闹到要退伍了？”
“那不是大伙怕你难受么？”伍六一一屁股坐到史今床上，“哎呀，这一路可折腾死了。”
“伍六一，你别给我扯淡！”史今压着嗓子吼他。
伍六一却笑了，“班长，就是你想的那么回事，他不让我们告诉你。”
“……”史今像是隔空被谁打了一拳，脸色煞白地倒退几步，嘴唇颤抖着张了几张还是没能发出声音来。
伍六一见他这幅样子也吓得不轻，从床上跳下来扶住史今双肩，“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急。”
史今一把攥住伍六一的手臂，冷冰冰的手，生生在他的小臂上留下了一片青色指印。
“班长，我是你的班副，”伍六一用自己最缓和的语气跟他说，“寝食同步，我能不知道你的心思么？你不用着急，除了我没别人看出来，你，你对谁都太好啦，没人觉得你对他有什么过分的地方。”顿了顿又说，“我瞧着，连他自己也糊涂着呢。”
4.
第二天，史今便又在同一座车站送走了伍六一，他说，“你多留几天，我陪你转转。”
伍六一咧着嘴笑，“班长，你班副我要周游全国啦，你这儿只是起 点，再耽搁，就跑不动了。”
史今紧紧地拥抱他，“那你就去吧，什么时候累了，回来歇歇啊。”
伍六一低头，眼睛压在史今肩上，身子抖得像风中飘零的叶。好一会儿，他才放开史今，没事儿人似的说，“班长，你，你有空看看他吧。你走了，七连也不在了，他过得不好。”
史今没有回应，他伸手整伍六一的衬衫，“多大的人了，连衣服都穿不好，走吧，别忘了写信。”
一直到火车没了踪影，史今才放松了身体，揉了揉僵硬的脸，一个人有些佝偻地在赶车的人群里逆行而上。
高城自始至终没有失去过意识，眼前血红一片的时候，他还记得叮嘱马小帅，“赶赶紧把数据记下来。”
后来知道没有伤到眼睛，他居然还翘起嘴角，想，这回可有理由不用应付那些相亲了。
不是不害怕的，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一个人偷偷摸摸对着病房卫生间里的镜子端详自己独眼龙的造型。他想，如果再偏一点眼睛真看不见，就只能退伍离开部队，而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结局。
可是，有些事不到发生的时候，又有谁能想到呢？比如，他以前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史今会离开，有一天七连会不在，有一天自己会脸色苍白的在深夜里对着镜子下定决心去追求一个男人。
缝合伤口时，高城没有打麻药，他咬牙躺在病床上，眼神空茫。他想，高城，就这样吧，在最危险的时候，你脑子里出现的人不是你的兵，不是你爸妈，而是史今……
不大的口子，但是因为地方比较显眼，所以营里给高城放了半个月的假。高城瞅着创可贴糊上的伤口，撇嘴，用得着半个月的假么？！不过这次他没有争辩。
“给你说件事。”高城坐在他爸书房里，转了半个小时的军帽，终于说出一句话。
高军长抬抬眼皮，没搭理他。
“我心里有人了，你你们以后不用给我张罗介绍什么对象了。”
高军长终于停下手里的工作，“谁？”
“我，我以前的一个兵。”高城嗫嚅着，还是把话说出了口。
“我就知道，”高军长站了起来，“要是一般人你就直接找你妈了，不用来我这儿汇报。”
“那，那你的意思？”高城看他爸没发火，仗着胆子问。
“意思个屁！”高军长把手里的文件夹一下子摔到了高城的脸上，“给我滚回部队呆着！”
高城捂着脸上的伤口，坐在沙发上，半天没出声。等他松了手，那半边脸已经又是血红一片，“我不是突发奇想，从七连散的那天我就琢磨这事儿了。”说罢，他起身就走。
“你那个兵呢，他现在在哪？”可能是看到儿子脸上的血，高军长的语气弱了一弱。
高城站在门口，“在家，听说正跟人相亲。”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却在书房门口被泪流满面的母亲拦住。
“你，你就不知道躲躲？”高妈妈把他按在客厅，给他的脸上药。
高城沉默，过了许久才低声说：“妈，对不起。”
“他，你的那个兵不是还没有同意么，”高妈妈的语气里还有那么一丝的希望，“你怎么先跑来跟你爸说？”
高城闭着眼，任由妈妈把什么药都往自己脸上倒，“妈，他这个人小的时候估计是雷锋学的太好了，什么事儿都舍己为人得很。不管他自己心里怎么想，就我有个军长爸爸这一条，就够他在心里枪毙我十七八回的了，我不能让他为了这个……”
高城没再说话，他静静地听母亲啜泣的声音，“妈，对不起。
5.
高城没有通知史今，一个人跑到他的单位，站在大门口抽烟等他下班。
估计是他狠狠吸烟的样子太过于凶神恶煞，在民风彪悍的东北居然也引来了不少无聊人士的远距离围观。
过了一会儿，就有个戴红箍的领着两个保安，站到他跟前，“你，干什么的！”
高城想了想，直接掏出军官证递给红箍。红箍拿照片冲高城仔细比量，正要发问，却见那个又高又壮的黑大个儿一步冲了出去，“史今！”
史今今天下班有点晚，正琢磨着是直接在宿舍吃碗泡面还是在楼下小摊凑合了，忽然听见连长的声音跟炸雷似的在自己耳边响，“史今”！
他恍惚着看到有个人，长得和连长很像，眼睛亮晶晶地一把抱住自己，“史今。”
我一定是在做梦，史今晃晃脑袋，却发现自己还在那个人的怀里，闻闻，还真是他们家连长身上那股味儿。于是，史今拧着脑袋在他家连长的怀里使劲蹭，“连长……”
“嗯……”
高城这声无意识的轻哼，瞬间让史今的意识清醒起来，一下子挣开了他，左右一踅摸，发现全厂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
“连长，你……”史今想问‘连长，你咋来了？’可是，他终于看到高城脸上因为伤情加重，又被军长夫人包的很恐怖的纱布。
高城看他颤颤悠悠的眼神儿，也知道怎么回事儿了，笑着打哈哈，“没事儿，没事儿，让石头子儿咬了一口。”扫视一圈，“那什么，咱就在这儿聊啊？”
“疼不？”史今让高城躺到自己床上，冲着台灯给他上药。
“……有点儿，”高城把到了嘴边儿的那句‘不疼’压了下去，口齿不清地回答。
史今上药的手有点哆嗦，“连长，你多大个人了，咋还自己照顾不住自己？”
高城一把攥住史今的手，“今儿，我我没事儿，真没事儿。”
晚上，史今就蹲在宿舍里，用电饭锅给高城熬粥。
高城说：“你费那劲干啥，咱俩上街吃点儿不完了么？”
史今一脸严肃，“连长，你这伤口哪能吃街上的东西呀，又是油又是盐的。”
高城听了半天没说出话来，自己低头偷着乐，“那那你就看着随便弄点儿，都上一天班了。”
史今听完也乐了，“想吃大餐我这儿也没有啊，连长，你就凑合着吧。明天到我家，让我娘给你弄点儿好的。”
睡觉的时候，史今要去隔壁借住，被高城一把拽住，“这才退伍几天啊，住不惯大寝室了？！瞎得瑟啥，咱俩挤挤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