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这片烂泥地,白夙的马车方才进城,便被王逸派来的仆人拦住,直接转道去了县衙。
县衙的外面聚着不少人,商贾族老贤良儒生各自划地而待,眼看着白夙被人引入县衙。
入得大门,转过庭廊,白夙便到到了王逸的书房门外。此刻房门大开,外面侯着各家仆从令吏,将王逸这原本颇为宽敞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方才步入房门,白夙便看见高座上首位的蒋文先郡守,余下的陪客除了王逸县尊之外,白夙还识得一个惤县的张陵县尊。
“Cao民白夙,叩见使君。”
由于是正事场合相见,白夙便依着礼法,向蒋郡守行了个大礼,蒋郡守亦是安然受之,神色却极为和气,说道:“本官望眼欲穿,在此等了半月之久,到底还是将白当家等回来了。”
“无晦惶恐,不知使君有要事相询,否则便提前回程……”
“哈哈哈,回来的得正好。”蒋郡守朗声一笑,随即正色道:“我东莱郡下,大小共计十七县,往年贼寇横行,民不聊生,朝廷税赋也是累年拖欠。然而今年,王县尊却是治民有方,早早便交齐了春税……”
去年还穷得揭不开锅的黄县,今年却带头交齐了春税,自然引起了蒋郡守的注意。但最开始的时候,蒋郡守还不太以为然,他深知自己师妹的本事,以为是白夙出钱替黄县把税赋扛了下来,可紧接着,惤县也把春税交了过去,他细问之下才得知,这两县之税,竟当真是出自百姓手里。
都说春税秋未足,如今这两县交起春税来,劲头比秋税还要好,让蒋郡守不得不留了心,便趁着这次春巡,亲自来到这两县巡察。
这一巡之下,入眼所见,让蒋郡守倍感新奇,特别是到了黄县之后,他竟亲自在守在那蓬莱道上,数了一整日的车马,核算所得后,生生被惊了眼。
便是因此,蒋郡守才将治下的县官全部唤来,意欲向黄县学习治理之法,也正是因此,王逸才会在得到消息之后,便写急信让白夙速归。
蒋郡守说完,等白夙与诸县尊见过礼后,又使人给白夙添了座,王逸便接过话头,笑道:“无晦进门之前,我等正在商议修路之事,本想着先议出个章程出来,却哪想,诸们同僚听闻无晦入城的消息,便急不可待,想早些目睹我朝女少伯之风采。”
“女少伯之言,无晦实在愧不敢当。”白夙谦虚了一句,随即跪座下来。
一头发花白的老县尊向蒋郡守行了个礼,对白夙说道:“无晦姑娘,老朽薛衡,昌阳县令。方才我等议了许久,却始终有个疑团,还请无晦姑娘为我等解惑。”
白夙听说过这位老县尊,年过六十,却身体颇健,每年春耕之时,都要亲自下地打理农事,虽然昌阳县也面临海寇的劫掠,但治下百姓,却比黄县的日子要好过许多。
白夙知道,考验来了,拱手作礼道:“老县尊请讲。”
“修路之事,古来有之,乃万人称颂之善举,但设关立卡收费,却与善相佐,当为恶行。”薛老县尊朗声道:“请问无晦姑娘,黄县之政,当算作善政,亦或是恶政?”
白夙毫不犹豫道:“善政。”
“善在何处?”
“去年黄县贼寇横行,百姓家无余财,今年春种也才下地不久,颗粒无收,如若没有蓬莱大道的路费挪用支撑,百姓该如何才能交齐春税?”
“然而,路费从何而来?与往年令吏强行收税又有何异?”薛老县尊毫不留情,拂袖怒道:“敲骨吸髓也!”
“老县尊此话差矣!”白夙神色冷静,语声虽然慢,却掷地有声:“蓬莱大道不收普通百姓的步行费,故当不得‘敲骨吸髓’之语。”
“在下赵宣,不夜县县令。”另外一位县尊突然出声,自报身份后,问道:“难道在黄县,商贾富户便不算得普通百姓?便该遭受盘剥?”
“赵县尊,无晦亦是商贾。”白夙道:“但无晦从来不曾觉得,交纳路费便是盘剥。至于大族富户……区区数十文钱,不敌他们一套华裳,一餐膳食,如何算得盘剥?”
赵宣立刻便抓住了白夙话语上的漏洞,反击道:“算不得盘剥,便是善政?”
“非也!”白夙道:“在无晦看来,只要能够让百姓得利之政,便是善政。”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倘若为了这区区几十文钱,便将朝廷的仁义置于不顾,即使百姓获得蝇头小利,也当为恶政。”
听到此,白夙心中透彻,这些人并不仅仅只是要考验她,而是在拿她作筏,把话话给蒋郡守听。
大族富户自己修路设卡收费,此事并不稀奇,甚至许多皇亲贵胄,也会随意拦路设障捞钱,可看这蒋郡守的意思,竟似想在整个东莱都行此法,这便让郡里的大族富户们沉不住气了,因为,这侵犯了他们的利益——东莱十七县,如果每个县都像黄县这般收费,交钱最多的便是他们,因为普通百姓无马无车,也根本就用不着去太远的地方。
所以,赵宣此话虽然扯上了朝廷,但白夙心中清楚,他这是在替大族富户们探路。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终于好些了,先赶了一章出来。
第109章
蓬莱大道为什么修得这么顺利?为什么说收费就收费, 为什么没有人抵抗?
究其缘由, 除了白夙和楚宁是出钱的金主之外, 便是因为卫民军拳头够硬, 黄县如今也已经没有什么大族富户,新生的小商贾和平民百姓, 都是蓬莱大道的直接获益人,他们自然不会反抗。
其他县里的情况却与黄县不同, 大族富户占据了最多的土地, 拥有最多的人口, 享受着最多的资源,一旦新道设卡收费, 他们不但不能享受到其中利益, 甚至还要直接往外掏钱,自然是要强烈反对的。
正是因此,蒋郡守招集了一众县令, 议了几天,也没能议出个方案来。而今天, 表面上是谈论善政或是恶政, 实则是在逼蒋郡守表态——要么放弃修路计划, 要么,给大族富户们足够的益利。
蒋郡守也是个心思精明的人,所以,在听了一会善政恶政论之后,就知道今天的议论该到此为止。
等赵宣等人告退后, 蒋郡守把王逸和白夙二人留了下来,问道:“无晦,你觉得此事可行否?如若可行,将耗资多少?”
“回使君的话。”因为有外人在场,白夙与蒋郡守并没以师兄妹相称,一如先前那般应对:“无晦觉得,此事不可行。”
“为何?”
“我东莱郡大小十七县,东起不夜县,西至郡城,延绵数百里之遥,若要修建全新道路,所耗费的民力与财物,单凭郡府库银,根本就无法支撑。”白夙解释道:“黄县所修的蓬莱大道,并不仅仅只是挖平压实,早在修建之初,我们的目标便已经定下,须必走得了载重二十石的四轮车。”
卫民军的匠作司早就在研究这种马车,只要这种马车能够研制成功,那么白家商队以后运输方面,就可以节省很多成本,这才是白夙费这么多心思和财物来修这条路的根本目的,至于设收路费,这只是楚宁捣腾出来给县衙增收的法子,白夙并不差这么点钱,也没放在心上。
“不论如何,新道还是要修的。”蒋郡守只好妥协道:“如若他们愿意出全部耗资,拿出几成利润给他们,也不是不可以。”
白夙会意,蒋郡守这是让她去与那些商贾大富户打交道了。
“还有一件事情,无晦要向使君和县尊大人禀告。”白夙说道:“这次去幽州,无晦略有所得,打算用这些钱,在东莱建立三座钱庄。只是目前人手紧凑,账房主薄最是难得,无晦便想在东莱寻处地方,建座学堂。”
虽然不太明白钱庄的事情,但蒋郡守和王逸对建学堂却生出了兴趣,毕竟教化百姓,不但是他们这些地方官的职责,还能借此捞个好名声。
两人找来舆图,很快便替白夙挑好了地方,王逸说道:“这卢山我去过,在县城西南二十里,山青水秀,风光极佳,极适合建立学堂,供学子苦读。”
“无晦是想建座什么样的学堂?要不本官让王县尊把这片山全部划给你。”蒋郡守连连摇头叹道:“东莱郡的郡学实在太寒碜,学子不过区区百人,本官实在不想提。”
“如果是在卢山,那倒不用再另外建房舍。”白夙说道:“无晦在卢山有片庄园,有房二十余间,目前倒也够用。”
“教化百姓是国事,怎能让无晦独自破费呢?本官自府库里拔出一千贯钱,买下你这片庄园,如若房舍不够,你再多修建一些。”蒋郡守严肃道:“既然要建学堂,那便建得好些,往后多教导些学生出来。”
王逸听到此话,脑中一个念头掠过,便说:“使君,既然东莱郡学寒碜,不若便由白当家出资,在我黄县重建学堂,将郡学迁到我黄县来,正好借此机会,把南先生留下来。”
在王逸看来,反正白大当家有的是钱,建座郡学也没什么不可以。
蒋郡守想了一下,转头问白夙:“无晦建学堂,是想教授些什么?”
“蒙学和算学。”
“胡闹!哪有这般教法?”蒋郡守忍不住怒声喝斥:“不教诗礼经,却独教算学,此等误人子弟的学堂,建来何用?”
骂完白夙,蒋郡守便回头与王逸商量起来,他打算亲自来督建学堂,省得被白夙教出一群大小商贾满郡跑,那场景,想想便觉得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