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白夙微怔,随后看着楚宁,眸中光彩流转,随口劝道:“所以,他们是百姓。”
“也是。”楚宁叹气:“哎……”
“方才,你唤我什么?”白夙却突然转了话题,笑问道:“再唤一声听听,如何?”
“……阿夙。”
“不对!”白夙摇头道:“语气不对,声音也不对。”
……
楚宁有点懵,白当家这是怎么了?这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来追究起唤她名字的声音和语气了?心好方。
好在白夙也没捏着这话题不放手,很快便派人唤来了一众行商坐贾,一一介绍给楚宁认识。
基本上,整个东莱与白夙合作比较愉快的商贾,这回都被带了过来,耿寿也在其中,眼看着这位声名雀起的女将军与众人寒暄,心中暗自思量,自己该如何与她把关系拉拢起来,毕竟,这位女将军的敛财之能相当罕见——大庆朝廷与周遭大小势力征战多年,却从来没有哪位将军,得到过这么多的缴获,不但自己和白夙赚得流油,连带他们这些跟着吆喝的人,也吃到了实实在在的r_ou_。
耿寿还在故作稳重,而宋氏族长宋弘,却在行礼之后,直截了当的向楚宁打听起来:“听闻楚将军此战不但立下大功,收获也为颇厚……未知,将军想如何处置这些缴获?”
“收获是有些,倒也算不上丰厚。”楚宁温和笑道:“宋族长可是甚好主意?”
“自是有的。”宋弘连忙说道:“若是将军和白当家首肯,我宋家、于家、徐家愿意以东莱港口的价格,从将军这里买下活羊,自个儿寻船运回东莱。”
尽管两人之前的关系还不错,但耿寿此刻也忍不住在心里暗骂无耻老贼,连忙出声道:“我耿家,愿意在宋族长的价格上,每只羊再涨十文钱。”
宋弘一看说话的是耿寿,心里也来火的得很。上批缴获运回东莱后,白夙与朱二喜把牛全部杀来做成r_ou_干,占了最大的那份利润。而羊下船登岸,就被耿寿等东莱商帮里的人抢了先,这些人无耻至极,仅仅把羊赶回黄县城,就每只羊浮涨了几十文。宋弦等人后来才得到消息,腆着脸跟耿寿说了许久,耿寿也不愿意将他介绍给白夙,只能从耿寿等人手里买高价羊,再转运到别的郡城去卖,费心费力,却赚得最少。
楚宁淡笑着看着这些商贾互相杀价格,心里却在谋划,该如何才能从这些商贾身上,赚到最大限度的利益。
“还是请楚将军来说罢。”争到最后,于家家主于信说道:“只要楚将军发话,我等心甘情愿听从。”
“既然如此,那本将军便说上一句。”敛起笑容,楚宁正色道:“诸位都是久经商场之辈,却为何只盯着这些牛羊不放,反而看不见大利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红叶的雷雷!
第122章
楚宁一句话说完, 便请人送客, 一众商贾若有所悟, 纷纷离去各自找人商量。
眼看天色已晚, 楚宁便留在船上陪白夙用晚膳,随后两人又点起灯火夜谈, 从黄县到东莱,从辽东到幽州, 从商场到战场, 从民生到经济, 从百姓到朝廷,两人几乎无所不谈, 谈到后来, 两人都觉得疲惫,方才熄灯入梦。
卫民军上下早就清楚,有白当家在的时候, 楚将军向来不太理事,依照军中条令扎好营寨, 又排好守值, 给边民们发放食物后, 又将他们聚在平坦处分开安置,倒也一夜安然,未生事端。
次日,卫民军和昭义军结束cao练后,楚宁精神饱满的走下船来, 白夙向她颔首道别,随后便带着随从离去,寻了处开阔地带,摆上桌椅,四处支挂起条幅来。
“东莱白家雇请盐工,不论男女,勤劳便可?”李睿走了过来,站到楚宁旁边,念着那一道道条幅上的内容:“管住不管吃,每天三文工钱?”
“还漏了一段,你看那桌子上还铺着一张。”眼看李睿面色越来越黑,楚宁赶紧道:“第一个月的工钱每天现结,一个月之后,自己赚多得多,赚少得少……”
“本郡主识得字!”李睿难得的失态,冷声道:“楚昭义就是这般安置百姓?才带着他们从那尸山血海里逃出来,就让这些商贾来噬血嚼骨?每天三文工钱?还管住不管吃?房子在哪?吃什么?是不是只要他们去了商贾那里,你就打算不再理他们的死活?”
身为皇族宗亲,李睿虽然没有体验过底层百姓的苦难,但从小所接受的教导,以及大庆朝廷重农抑商的政策,都让她对商贾充满了偏见,即使白夙给她带来的观感略有不同,但现在都被她忽略,冷冷的盯着楚宁,眸中夹杂着前所未有的愤怒。
在这场东征之前,百姓对于李睿而言,只是写于书、说于口的两个字,只是长安城里那些来来往往却叫不出名字的陌生人,而当她开踏上这条东征之路后,这两个字对她而言,已经不再虚无飘渺,而是一个个会哭、会笑、会饿、会死,会与她共渡尸山血海,会与她跋山涉水,会让她觉得温暖……的生生活人。
然而,李睿却没想到,这才逃离出来的第一天,楚宁就任人来欺凌他们,而且是扒骨抽髓。
“楚宁!”李睿直呼姓名,厉声道:“还记不记得,你把缴获账册交给我的那天,对我说过什么?”
“记得。”楚宁看向李睿,默然半晌,回道:“我与你说的是‘公平’,公平的对待忠武军和昭义军,公平的分配劳作和食物,公平的对待每一个边民和难民,无论男女老少,一视同仁。”
“那你现在所做所为,公平吗?”
也许,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李睿的愤怒并不仅仅只是怜惜这些百姓,更多的,则是为了楚宁曾与她说过的‘公平’二字。
生于不公平,长于不公平的颖川郡主李睿,却独独渴望着一份‘公平’——因为,楚宁曾说过,只有在公平与公正的世界,人们才会安居乐业,才会不受欺凌。
从出生到现在,李睿没有承受过打骂等方式的欺凌,但自她懂事开始,她就已经清楚——因自己生在皇室宗族,因为自己身为女儿,故从小就被区别对待,她不能继承父亲的王爵,也得不到宋王名下的数万倾良田,更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被送到某个偏远的部族,嫁给一个未曾蒙面的陌生人,为皇室、为朝廷,为她那些所谓的亲人和天下百姓,换来江山稳固与短暂的边境和平。
在沿途这么长的时间里,尽管她对楚宁所说的那个梦境心存疑问,但她却依稀从楚宁身上看到了那一点近乎‘公平与公正’的影子,仍然满怀希望,即使自己无法改变命运,即使注定要远嫁胡夷,即使注定要客死异乡,但她仍然希望自己能够看到——能够看到那或许只存在于梦境中的公平……不论男女老少,一视同仁的公平,没有恃强凌弱,没有区别对待,也不用从小就担惊受怕,更不会因为女儿身,便注定要被送到异族和亲。
因此,在掌管着账薄和缴获物资的这段时间里,李睿行事极为公平公正,甚至连惯用的y-in诡算计都收敛了几分,而楚宁现在的所做所为,在李睿看来,尤其不公平——不说长安城的佣工价格,单是她从卫民军口里听到的闲言碎语,就足已让她辨别这其中差异。
如果连付出的劳动与收获都不公正,又谈何公平呢?又谈何男女老弱一视同仁呢?
但楚宁却丝毫不惧李睿的愤怒,平静的回视道:“在我看来,这就是最大的公平。”
李睿讽笑道:“三文钱的公平?”
“不!他们也可以选择五文钱或者十文钱。”楚宁说着,抬手指向几处正在新搭建的桌椅:“张家那里在雇请伐木工,五文钱一天;刘家那里,在雇请壮丁,准备要给白家搭建棚屋,每天十文工钱。”
闻言,李睿微怔,顺着楚宁所指的方向看去,却又见一白发老婆子,搬了个折叠马扎精神抖擞的坐在那里,面前摆了一捆干柴,身旁支着个布条,上面写着:尤婆干柴摊,大量收干柴,一文钱十斤,童叟无欺。
紧接着,又有一个脸颊圆圆的小娘子,捧着一面墨迹未干的布幅过来,抢占了一处宽敞的地方,十分泼辣,扯着个嗓子往张家那边喊:“张老六,老娘找你做的推车呢?做好了没有?老娘今天就指望用你那推车装野菜哩。”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商贾从船上下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顾雇工的,有采买的,也有卖镰刀、锄头和木锯之类物甚的,还有互相之间谈论生意的,纷纷支着桌椅走动频繁,闹的不可开交,简直比长安城里东西两市还要吵杂几分。
李睿对这场面有些陌生,回头看看楚宁,再看看那些怯生生站在远处围看的边民和难民,心中还是觉得很不能理解,为什么楚宁要偏向这些本就衣光鲜亮的商贾。
但不论公平与否,这至少让这些边民和难民,有了选择的机会,至少,他们可以不用再等着卫民军的那碗粥吊命。
“老婆婆,您这干柴收回去,作何般用处?”踌躇片刻,李睿移步上前,来到那尤婆干柴摊面前,问道。
“嘿,我说你这小女子,倒是精明得紧,打听这事作何?”那尤婆显然是见过些世面的,见李睿衣着气度不凡,不像是要与她抢生意的样子,虽然言语不太客气,但还是稍微透露了一句:“看到没?那边白家在雇盐工,还有那朱家,在蒸馒头……还有那边,瞧见没?那边正在搭的面片摊子……”
顿时,李睿色微红,略感觉尴尬,这么浅显的事情,自己竟然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