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上的灯笼随着夜风摇曳,忽明忽暗的灯光从李睿背后照s_h_è 过来,衬得李睿的笑容也有些晦暗不明。
凤九卿端起酒杯,长年习剑的手腕却生出了几分颤抖,溅起几滴清酒洒落衣襟,未等李睿察觉,她便一饮而尽。
“虽别后山长水远,但,有缘亦会再相见。”
烈酒饮入空腹,灼热似火,但却让凤九卿顺利说出话来,她又给自己满上,向举杯过头顶,大声道:“第一杯,敬皇天!愿天佑郡主阁下,大展鸿图!”
说着,凤九卿将酒杯端到嘴边,以广袖微挡,仰脖一饮而尽。
再次斟满,举杯:“第二杯,敬后土!愿地佑郡主阁下,名垂万古!”
同样一饮而尽,凤九卿面不改色,为自己斟满了第三杯。
李睿按住凤九卿的手腕,努力的扯出一个笑容:“我这不是还没走么?你能不能……能不能别弄得这么惨兮兮的?陪我说说话,不行么?”
“郡主想说什么呢?”凤九卿努力的想找话题,但她与李睿之间,实在没怎么坦诚交流过。
李睿提议道:“就……就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我小时候?”凤九卿回忆片刻,道:“我生于葬剑谷,长于葬剑谷,其实挺无趣的。”
“哦?怎么个无趣法?”李睿顿时来了兴致,好奇追问:“难道,还能比皇室王府更无趣?”
“我母亲是流民,但在我三岁那年她便去逝了。”凤九卿顺着李睿的话,讲起自己的身世来:“我与师兄在葬剑谷里生活了数年,十岁之后,师兄也离谷而去,我舍不得葬剑谷,就养了几只白鹤作伴,一直赖着不想走。”
李睿心想,难怪你初到长安,就赖在百花楼不走,原来就是为了谢云竹的仙鹤图。
杯起酒杯敬罢,李睿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啊?”凤九卿微顿,也杯起酒杯饮尽:“后来,好像是我十二岁那年吧,有次出谷去买粮食,就遇到了我师妹,见她可怜,便将她捡了回去。”
“你师妹白夙……她可怜?”李睿仔细想了又想,却始终没办法将白夙与‘可怜’二字联系起来。
“嗯!可怜!”凤九卿也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也挺可爱的!”
“……”
李睿连忙倒满杯酒,一口饮尽,给自己压压惊:“就白夙那冷冰冰的模样,哪里可爱了?”
凤九卿反驳道:“反正比你可爱……”
“呵呵!”李睿冷笑两声:“可爱?你难道就没想过,她是被人故意派去,探你葬剑谷虚实,盗你葬剑谷宝藏的?”
“噗!”凤九卿咽下酒水,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郡主阁下,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葬剑谷有宝藏?我们怎么不知道?”
“朝野都在流传,葬剑谷祖师身怀经世之才,临死前,将自己富可敌国的金银财宝都埋藏起来,等着传人为她复仇,夺取大庆江山。”
“葬剑谷几代传人,都差点被饿死。”凤九卿看着李睿,简直像看傻子:“有富可敌国的财宝还埋起来……照你这话,我们祖师,岂不是有病么?”
李睿想着白夙给她的三十万两银,心里却不太相信凤九卿的话语。
“如果一定要说有‘富可敌国’的宝藏。”凤九卿边饮着酒,边慢声道:“那就是我们祖师留下的《生意经》了。”
李睿连忙追问:“此书在何处?”
“在我心里。”凤九卿冷冷的看着李睿:“郡主,我没喝醉,你也别想套我的话,况且,就算我把生意经告诉你,你也不见得能够用它赚到钱——赚钱这种事情,用楚昭义的话来说,是需要天赋的。”
“凤九卿,你怎么就不能笨一点呢?”李睿无奈:“我很差钱!你知道吗?”
凤九卿想起之前李睿那假装凄惨的样子,耸耸肩,冷漠道:“不知道!”
“真伤本郡主的心。”
李睿续杯,饮下,突然起身,双手圈住凤九卿,亲了亲她唇角,大笑道:“凤九卿,其实你也是喜欢本郡主的吧?不然,为何每次都让本郡主得逞?”
“……李倾辞,你肯定有病!楚昭义说的那种——神经病!”
随着怒骂,凤九卿一个手刀砍向李睿的颈脖,逼她从自己身前退开,随即拂袖离去。
李睿独自一人吃着菜,喝着酒,喝到最后,她问凤九卿用过的酒杯:“何为惆怅?”
酒杯无声,李睿自答:“欲别故地心茫茫。”
“何为凄凉?”
“别酒千杯,不敢诉离殇……”
作者有话要说: 也没出去浪啊,这几天朋友的家人过来视察了,去做陪,简直快要被累死。
第139章
李睿本想与凤九卿好好道别, 但最后还是没能说上几句正经话, 凤九卿走后, 她便独自喝着酒, 喝到醉倒庭院。
早上醒来的时候,躺在内院的房间里, 身上盖着厚实的蚕絮被,温软得让人失去离开的勇气。
留恋的抱着被角, 李睿细嗅其中沾染的熟悉味道, 赏完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 最后捡几件衣裳装进行囊,带着侍卫提剑离去。
李睿乘船离去时, 凤九卿正在陪着白夙用早膳, 天上人间独有的精致糕点,配着香软可口、热气腾腾的白米粥,即使是在这北方寒冷的十一月, 也让凤九卿吃得满头大汗。
“真的不去送她?”
白夙放下碗筷,拿起雪白的绢帕净手。
“送与不送, 结局都不会因我而改变。”
凤九卿没抬头, 只是稍微停下了吃粥的动作。
“可师姐……还是动心了, 不是吗?”
“也许是吧……但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与心无关,与情无关!她不会因我而留下,我也不能改变她的命运。”
“但你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改变我的命运, 就能改变我们所有人的结局吗?”凤九卿终于抬头,她的目光极为平静的看向白夙:“师妹,你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吗?”
“也许……”白夙微微沉思:“有改变一些?否则,我可能早就饿死在某个冬天,或者流落在某个街角巷口……”
“但你能改变她吗?”凤九卿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过了今年年节,明年三月初六,她就满十八岁了。师妹可有想过?在没有夫君,没有家世,也没有孩子传宗接代的情况下……那些将士,该用什么来维持对她的忠诚和拥护?”
“利益!比现在更多的利益!”白夙毫不犹豫道:“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利益所带来的拥护和忠诚也会变淡,只能无限的加重利益,才能交换相应的权利。”
在楚宁给她的书中,有提到一个叫做‘边际效应’说法,白夙深以为然,在细致观察和使用后发现,这个效应不但适用于商事,也适用于权谋政事。
“如果别人能够拿出比她更多的利益呢?”凤九卿问道:“当有一天,她的权利和利益,与你的存在起了冲突呢?”
白夙放下净手的绢帕,回视凤九卿:“师姐,当我允许她靠近时,就想过这个问题。”
“想得如何?”
“经世治民、名垂万古的理想于我而言,如光;她之于我而言,如影。”
凤九卿放下碗筷,静视白夙半晌,蓦然问道:“你也想要那个位置?”
“如果那个位置,能让我实现理想。”白夙平静道:“为什么不要呢?”
“当你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凤九卿反问道:“你觉得,她会愿意……做一道永远都见不得光的影子吗?”
“她最近写了很多话本子。”白夙微微蹙眉道:“似乎每一本都在暗示……”
“其实,不用她暗示,师妹心里也很明白,不是吗?”凤九卿道:“你们太相似了,都习惯让别人服从自己意志。”
“是的。”揉揉眉心,白夙有些困扰:“最初时,我当她是能独挡一面的臂助;后来觉得,她是知文识武的将才;但现在……”
无论臂助还是将才,都逃不脱被人掌控的命运,但随着牧羊城的飞速建成,随着今年东征最后一战的结束,白夙已经清楚看到——楚宁身上所展现出来的上位者特质。
她不会背蒙学书,就让别人读按她想法写出来的书。
她不会用天干地支来记日程,就让别人依照她的办法,以数字记日程。
她不通武艺,便不像别的将军那般身先士卒,而是用麻木的训练,来凝聚麾下将士的战斗力。
从去年到今年,从相识之后的每一天、每一件事情,都是按照她的意志在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