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才觉得好一些。
杨烨歌一早起来,收拾屋子,清空冰箱,打了盆水来了个大扫除,然后依次关掉水阀、电闸和天然气开关,最后用白布将家具电器一一蒙起来。
衣服和生活用品装了两个大行李箱,吭哧吭哧地拖到后备箱里,发动车子开走。
他开得很慢,很久才到达目的地。
白鸟湖畔,瑞香园别墅。
他沿着屋子转了一圈,倒车入库,然后步行走进屋子。这里提前找家政打扫过,窗明几净,木地板带着一点清洁剂的余味,他沿着走廊逡巡,挨个房间开窗户,带脚的老式家具安静地卧在地板上,好像一直在等着他回来。
***
瑞香园是千川一带比较早的高档住宅区,十八年前庄帆问鼎金鸟奖影后,便买下了这处房产,带着孩子,过着半隐居的生活;兰桂园的电梯洋房也是庄帆买的,只是产证写了杨翎的名字,她离婚时决定回美国,房子处理起来太麻烦就都没要,杨翎当时内疚得厉害,也不好意思要,便将绝大部分财产都赠与了庄帆,自己基本净身出户。鹬蚌相让,庄帆考虑了一秒钟,便将两处房产都转到了刚成年的儿子名下。
杨烨歌赚了钱之所以先买车,也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愁住处。
他不想在兰桂园住下去了,那里每一处都留着他和徐子琰亲密的回忆,如今一个人呆着,实在太难受了。
他想逃避那种锥心的痛,想去一个谁也找不到他的地方。
然而想来想去,只有这里可以逃。
这个房子充斥着幼年的灰暗记忆,然而那又怎样?他想,我这些年来受的痛苦还少吗?
他相信,失去徐子琰的痛苦,也总有一天可以直面。
麻木了,就都好了。
别墅的正门是一扇双开的厚重木门,杨烨歌掏出钥匙,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最害怕的就是这扇门,哐当一声关起来的时候,他就要受苦了,不是挨打,就是挨饿。小时候每当听见那一声响,他就知道炼狱将至,黑色的恐惧如影随形地跟着他,走到哪里都无法逃脱。
这座陈旧的房子,就是他的敏感和愚钝,强悍与脆弱……他身上一切矛盾特质成形的起点。
钥匙c-h-a进锁孔一转,咔哒一声,反锁着的大门便能缓缓地推开了。
你看,小时候觉得形同炼狱的痛苦,如今二十五岁的我也可以轻松地面对了,不是吗?
没有什么痛苦是忍不过去的。
杨烨歌穿上帆布罩衣,戴上遮阳帽和墨镜,从仓库里找出大大的园艺剪,一个人来到院子里整理花木。
房子有家政定期打理,只是因为长年无人居住,园丁自然就怠懒了,记忆中的漂亮的小院变成了杂Cao丛生的野园,院墙一周的遮y-in树变得高大繁茂,母亲喜欢的芍药还在,只是张牙舞爪地疯长着,不知哪里吹来的蜀葵种子落地生根,和粉艳的芍药花朵交杂在一起,良莠不辩。
忙了大半天,杨烨歌累得腰酸背疼,小院子终于收拾好了,清出来一推车毛茸茸的蜀葵扔掉了,其余花木都已修剪齐整,只差请园丁带割Cao机来割一下Cao坪就行了。
洗了个澡,搬出仓库里的小圆桌和折叠椅,照着记忆中母亲的习惯,坐在芍药花丛中优雅地喝着下午茶。
他敏感地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循着望去,发现白色铁栅门外,有个男人远远地看着自己。
他的心脏像是停跳了几秒,那一瞬间他竟以为站在外面的是徐子琰。
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隔门相望,他手里还端着白色的骨瓷红茶杯。
可惜并不是徐子琰,只是猛一看有几分相似,对方大概三十过半,高个儿,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眼神宁静而锐利,如一汪黑色的潭水。
男人怔怔地望着他,幽幽开口:“你……你是?”
杨烨歌冲他笑了笑:“新房客,很高兴见到你。”
“哦……你好你好,”男人回过神来,挂上一个客气而疏离的笑容:“我糊涂了,猛一看见你,还以为是庄女士回来了,失礼了,真是不好意思。”
杨烨歌并不在意,亲切地打开院门邀请道:“您是旧房主的故友吧?能做邻居也是缘分,不如进来喝杯茶?”
***
森湖传媒休息室。
林丰将一份合同交给杨烨歌,小心地观察着对方的情绪。
自年初闹出林正那件事后,林丰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在公司见到杨烨歌都躲着走,后来徐总把蔡绫交给他带,林丰很会捧人,这才短短几个月,蔡绫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新星了。如今风水轮转,徐总辞职,杨烨歌又回到他手里。
林丰一出手就塞给他一个最好的资源。
《谁来探班?》,一个上星卫视的综艺节目,每周一期,收视率最近持续走高,内容是每期邀请一位神秘嘉宾去一个正在拍摄的电视剧或电影剧组探班,慰问演员,并与剧组人员合力完成节目组布置的任务。当然,节目组跟剧组肯定是事先商量好的,节目播出也等于为对方的剧做宣传,一般的制片人都乐见其成。
总的来说,这种综艺节目趣味x_ing不高,看点就是嘉宾和剧组演员的互动,最近两期收视率变高,都是因为请了当红明星做嘉宾。
“节目组的神秘任务说是到了地方才会揭晓,但是编导已经给我透底了,那个剧组在野外拍摄,比较艰苦,你去了之后要给他们做顿饭慰问一下,可以吗?”
杨烨歌点头:“没问题。”
林丰有点惊讶:“你会做饭?”
“会啊。”
“太好了,”林丰松了口气:“刚还考虑你要是不会就帮你找个枪手造假呢。”
“……”杨烨歌噎了一下:“直播怎么造假?”
林丰淡淡一笑,继续说:“还有就是,那个剧组邀请你客串一个小角色,这个应该也没问题。”
“嗯。”
“那就先把合同签了,我给节目组传真过去,行程定的是明天下午飞长沙,在那边住一晚,次日一早起来做饭,要在中午之前做好带到片场,可能比较辛苦,能扛住不?”
“没问题。”杨烨歌比了个OK的手势,拿起笔就在合同上签名。
林丰似乎没想到会签得这么顺利,心戚戚然,收起合同,嘱咐他:“到那边一定要注意安全,实在做不来的不要勉强,遇到难题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好的,”杨烨歌答应了,想了想,冲他一笑:“林哥,谢谢你。”
林丰走后,杨烨歌仔仔细细地看完节目流程,觉得胃里有点空,便戴上墨镜开车出去觅食。这几天遵医嘱,饮食清淡如水煮,他实在受不了了,想去吃点有滋味的东西。麻辣烫不行,咖喱鱼丸总可以吃吧?
已经接近晚饭时间了,他不知不觉地开车经过一家甜品店,看到靠橱窗坐着的人,蓦然一惊,以为又看见了徐子琰。
杨烨歌揉揉眉心,有点懊恼,怎么看谁都像徐子琰,晚上做梦也是他,真有那么想他吗?
不对!他忽然反应过来,一踩刹车停在路边,定了定神,倒回刚才那家店门口。
那个人坐在沿街的玻璃橱窗边上,身材容貌都和徐子琰挺像,只是眉眼更疏朗,看上去容易亲近些,不像徐子琰那般冷峻而高不可攀。
是徐家大哥,徐子瑄。
杨烨歌停好车,走进甜品店,里面冷气开得很足,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轻手轻脚地走近橱窗旁的桌子,在徐子瑄对面落座。
徐子瑄正在看着短信微笑,察觉到对面有人,抬起头,看见杨烨歌时,笑容凝固了。
杨烨歌摘下墨镜,抬手打招呼:“徐董。”
徐子瑄是森湖传媒的董事长。
只见他笑容凝固了一下,神色有点尴尬,也有点惊讶,紧接着又绽开一个更大的笑容:“烨歌?你怎么也在这里?”
☆、第二十一章
“子琰他不是故意躲着你的,你们之间的事我只知道个大概,也不想细问,总之,他现在状态不好没法工作,所以辞职了,我安排他出国散散心,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徐子瑄两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用谈公事的语气说道。
杨烨歌心中五味杂陈,各种情绪沸腾般翻涌,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能给他打个电话吗?一直联系不上他,我很担心。”
徐子瑄微微叹了口气:“实不相瞒,他会变成那个样子,你得负主要责任。我不管是以公司董事长,还是徐子琰大哥的身份,都有义务劝诫你好好反省一下。你现在不能联系他。”
杨烨歌低头沉默着,用力咬着下嘴唇,都快咬出血了。
徐子瑄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心软:“有什么想说的,你告诉我,我带话给他,可以吗?”
杨烨歌点点头,想了一会儿,眼眶微微有些发红,说:“我想说的是:你在意的那件事,其实是个误会,我还没来得及解释……”
“等等,”徐子瑄从公文包里拿出纸笔,放在桌面上推过去:“我记不住,你写下来吧。”
杨烨歌刚要下笔,一位秘书模样的人匆匆走到徐子瑄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徐子瑄神色一变,朝橱窗外面的马路上看了一眼,面露忧色,对杨烨歌说:“写好送到我助理发给你的地址,我有点急事,先走了。”
杨烨歌怔怔地看着他点头,紧接着叮咚一声,一条写着地址的短信发到了他手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