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犯我者,决一死战。
猫儿,我愿意彻底走到明处来成全你。
夜静得令人窒息。整排单人牢房一片死寂。在这里语言没有意义。
展昭坐在单人囚室的床上。特别班的少年兵走后,有军医来给他背后伤处消毒缠裹,极其细心,简直是想让他立刻恢复健康的架势。
精心治好的纯品才能投入使用,他们需要的是一张白纸。
一切都安静下来以后,走廊门锁死。
展昭进来时就注意到走廊尽头是一个大房间,门窗紧闭,不像是牢房。特地观察了门锁,很结实,但不复杂。
展昭把手伸向踝骨内侧被铁镣磨破结痂的伤处,那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银色亮点。
一枚藏在伤口里的银针。
镣铐悄无声息地放在床上,展昭赤脚向囚室的门走过去。
就在这时,从四十公分的厚墙体里,响起了轻微的声音。不快,但有规律,像是有人在用指关节叩击。
展昭听着,整个人静得融进黑暗。
那叩击声是生疏的电码,虽然间隔几个字就会有习惯错误,但对方仍然近于执拗地叩击着。
“抽血……抽血……明天……”
渐渐有声音在回应:“是不是异型输血?”这个人发送的电码准确娴熟。
“大量抽血……分离血清……”
“糖包不能吃……伤寒菌……”
展昭改变了想法,重新回到床上听着敲击声,把有用的信息默默记下。墙体中来往着求生的讯息,更多的是些互相安慰的交谈。这些交谈在黑暗中聚成活生生的面影,无一不在强烈地渴求生存。
没有一座监牢能真正禁锢住人心,何况被抓到这里的人原本都不简单。每一面墙都是活的,每一个指尖都会说话。头上是如渊的黑暗,脚下是冰冷的地面,这是实实在在的地狱底层。即使只是为了绝境中相互安慰,也需要这样一种联系,来纾解死亡y-in影下令人发疯的孤独。
终于有一个声音提到了展昭:“1号房?1号房能不能回答?”
展昭把手放到墙体上,像是汇入了这张求生之网。但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叩击声,只是停在那里,然后轻轻地,沉默地滑下。
指端在床边无声轻触:
玉堂。
天明时分,傅家店的居民走上街头,看到的是一地狼藉的战场。
很快有消息传开:
昨夜背荫山专帮鬼子抓劳工的许大当家和陷空帮火并,许大当家杀出重围逃走。
陷空帮在傅家店站稳了脚跟,和背荫山也结下了死仇。
白玉堂通电全国,公然无视不抵抗命令,揭旗而起。
午夜,东满驻地。白家所有武装力量集结完毕,严阵待发。
营帐里,白锦堂对烛静坐,白玉堂的电文在指间缓缓燃烧,跳动的火焰映在瞳仁里,华彩灼灼。
决一死战!
他不是在销毁它,销毁一封全国通电没有必要;他是在欣赏之中享受,享受压抑了多少年的快意恩仇。
风衣卷起的寒冷杀气扫灭烛火,白锦堂一马当先,甩开正忙于围剿他的宇都宫师团,以千骑卷平冈之势直扑吉林界。
白玉堂调齐陷空帮主力,撕开石川茂大队的防区,直抵松花江,向哈尔滨发动大规模出击。与此同时,北上的白锦堂向哈尔滨以西配合进攻,形成合围之势。
这已经远远超过冲霄计划的武力打击范围,分明拉开了全面抗战的帷幕!
大快人心。
哈尔滨协防队办公室里,赵珏放下庞吉的电报,大皱眉头。
电文躺在桌上,冰冷如铁:
“攘外必先安内,虽然绝不能放弃东北,但是白家闹成如许模样,于大局无益,须设法阻拦。”
庞吉说设法的意思,就是手段不限。
赵珏虽然心中不平,但也十分清楚:防守哈尔滨的干贺旅团建制不满,但以日军的机动能力并不难做到短时间驰援。就算在日军增援之前拿下哈尔滨,随后要面对的就是敌重兵包围,无异自投罗网。
而白玉堂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退一步说,就算白玉堂年轻气盛,难道老谋深算的白锦堂也疯了?
果然,白玉堂围了哈尔滨的第二天,青木贤二就下令宇都宫和姬路两个师团火速前往哈尔滨增援。这一点赵珏料对了。
然而他料对的也仅限于此。
说起来本来正忙于围剿陷空帮的姬路师团离哈尔滨只有五百里路不到,但是沿途交通已经被白玉堂在三天时间内叮当二五破坏得惨不忍睹,姬路肋生双翅也难飞过这片五百里“沧海”。
而在东满山沟里四处搜寻白锦堂的宇都宫师团,除了满身狼狈之外一无所获。接到电报知道白锦堂跑去围攻哈尔滨,瞎忙一气的窝火顿时烧成熊熊怒焰。
挥师北上追剿白巨匪!
可是大概因为二弟是爱搞破坏的白耗子的缘故,白巨匪也犯了同样的毛病,遇路炸路,过桥拆桥。宇都宫师团只得跟在后头铺路修桥积德行善,望尘莫及咬牙切齿。
哇呀呀呀,哈尔滨送给白八格牙路的干活,等你进去了再围死你!
青木发布命令后的第六天,两个师团终于抵达哈尔滨。
令他们更加气愤的是,两个姓白的巨匪都压根没进城!
瓮中捉白的梦既然破灭,正好和两只耗子在哈尔滨城下摆开阵势当面锣对面鼓地来一仗!顺便看看抓了好几个月还见首不见尾的白家神圣长得何等模样!
然而白玉堂接下来充分向严谨周密的大日本军人证明了,什么叫计划没有变化快。
白耗子跑了!
跑得明目张胆,浩荡奔放,就差敲锣打鼓披红挂彩一路发红帖!
快来快来,千万别跟丢了。山沟战你们抓不到白爷,白爷换个大舞台领你们玩!
松嫩平原。
展昭每天都会在放风时间接近院中的各扇铁门,但是约定的信号一直没有出现。这说明他冒死进行的试探联络,没有一次成功对接。
然而午夜叩击声织起的的信息网,却在展昭耳边渐渐编织起孤注一掷的计划:在囚徒中有一个原服役于十九路军的职业军人,在这里囚禁了两个月,看到太多人间地狱惨景,决定带着所有尚有行动能力的MARUTA越狱逃亡。
计划尚在酝酿,入夜后每个MARUTA都沉浸在狂热的期待之中。只有展昭清楚地知道,这个不成熟且无接应的计划只能把1号监牢里所有MARUTA带向死亡。而自己用x_ing命做赌注换来以秒倒数的时间,在这些绝望中的执着求生者此起彼伏的叩击声里,被挤压到举步维艰。
就在刚才,走廊尽头虚掩的门里,赤脚站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惨白的探照灯光从窗外扫过,展昭看到了黑板上自己的编号。
KD376,石川班使用,病理z攻击。
这是肌r_ou_切断实验。将某些大肌r_ou_完全或部分切断之后,治疗或不治疗,然后在不同时间检查不同伤口的愈合情况,用砝码计力再次拉开,得到愈合后强度的实验数据。
上次承担这个顶目的两个MARUTA,已经在昨天下午被抬进了有烟囱耸立的小院。
他只有三个小时来考虑,是接受然后带着未展开的计划一同前往不可预知的终点,还是先行越狱,将计划连同这里所有的MARUTA一同葬送。
黑暗如水,y-in冷深沉。
中马城外的背荫山黢黢屹立,黑压压的山寨死寂无声。
欧阳春狠狠灌下一碗酒,紧握的拳缝里渗出血来。白玉堂放弃了背荫山,可是自己却留在原地没有丝毫进展。甚至连展昭是否还在人间,也一无所知。
酒碗礅在桌上,碎裂成几片。却并不是欧阳春摔的。
s_h_è 碎了酒碗的子弹穿进桌边的木柱,欧阳春眼神盯住,是柯尔特M1917左轮的弹孔。
天亮了。
光从门上的窥视窗里透进,前后走廊里都有脚步声传来,后墙上送饭的窗口里出现一个四方饭盘,雪白馒头和粘糯的红豆粥冒着热气。前面窥视窗里出现了那个少年兵无表情的脸。
“KD376,量血压。”
展昭下床,把手臂放到窗里。抬眼看向少年兵,无声微笑。
“今天是你最后一次放风。”少年兵说,“好好运动身体,很长时间里你没有运动机会。”
初夏天气晴好,碧空澄澈,万里无云。远处重山叠翠,绿意扑眼。
展昭拖着脚镣,低眉看着脚下的影子。今天特别班的成员在MARUTA放风时组织拔Cao,展昭蹲下身细心拔着,看地上大家拔的Cao渐渐聚成堆,把它们抱到紧锁的铁门边。
门缝下仍然没有任何记号。
失望如水般没顶,展昭胸中发闷,手脚却冰凉。
我不怕折磨,也不怕死亡。我只怕时间流逝得太快,只怕等到能够传送消息时,一切,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展昭站起身,稍稍有些眩晕,扶墙稳住身体,身后已经传来特别班日军的吆喝。展昭点点头,转身回去。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目光无意间从门柱角上扫过,陡然定住。
那里的水泥上生着青苔,因为铁门太过沉重,开关时震裂了缝隙。而现在,那道缝隙明明被轻微破坏了!
新损的痕迹,青苔间隐着一点微微的白光。展昭不用看就知道那是什么。
飞蝗石。
清茗茶楼日日雅客盈门,今天却除外。
门口日军士兵严阵以待,与茶楼雅致的氛围形成不协调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