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只剩一种可能——日本人!
然而如果是日本人,许西风同他们勾结已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难道只是怕误伤?
不容白玉堂再想下去,沉默的厮杀已经开始。
白玉堂的一身杭缎在暗色里分外乍眼,引来了密集攻击。张张赌桌上的骨牌成了最有力的武器,企图近身的人都被白玉堂指间s_h_è 出的锐风一击致命。柯尔特左轮就c-h-a在胸袋里,白玉堂不开枪,手下也同样不开枪。冷兵器近身搏击,道道鲜血烫开厚重的黑暗。
然而来的却仿佛是无穷无尽的缠脚冤魂,目标都统一指向白玉堂!殊死搏斗中,白玉堂时时还要兼顾隐匿在黑暗中的许西风是否会暴起发难,然而这人却像消失了一般无声无息。越是如此,白玉堂越是提防,且战且退,直到背后靠上墙体。
赌场里的座钟敲响了半点。
再过十分钟,卢方就会带人准时出现。然而这十分钟给人的感觉远远超出六百秒的长度。身边配合作战的人层层倒下,白玉堂明显感觉到两股不同的力量在夹击己方。
许西风果然发难了!重重包围之中,白玉堂眼角余光能看到一个魁梧的黑影,手中刀猎猎生风,直向自己这边杀来。许西风的武功不似车轮攻击白玉堂的日本忍者一样y-in邪,厚重之中自带霸气,白玉堂亲眼见自己四五个得力手下倒在许西风的刀光里。
说时迟那时快,许西风已经杀到眼前。白玉堂一肘击飞一个忍者,随手夺刀,架住许西风劈来的贯顶一刀,两刀相击火星一迸,白玉堂极其敏感地觉到许西风刀上贯通的力道竟是虚设!
许西风刀势生风罩住白玉堂,却不并不往要害招呼,一柄刀使得滴水不漏,与白玉堂的刀风呼应着,反倒让诸多忍者近不得身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潮涌一般的忍者阵脚开始混乱,渐有退去的势头。白玉堂知道卢方已经来到,凌空一脚蹬碎紧锁的天窗,身向外蹿。许西风紧紧尾随,一直跟到没人处,白玉堂猛收脚步,回手拔枪,指住许西风。
“你到底是什么人?”
许西风碧睛里透出笑意:“背荫山许大当家。白五爷,你欠我一条命!”
话音未落,白玉堂对着许西风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子弹从中枪者眉心直穿脑后,死尸立刻从房上栽落当街,手中已经瞄准了许西风的枪掉出好远。
白玉堂收枪:
“现在不欠了!”
许西风爽朗一笑,擦擦太阳x_u_e上被白玉堂子弹锐风蹭出的血,说道:“五爷好俊枪法!再偏一寸,许爷就报销了。”
两人从房上下到街心,把尸体翻转来看,正是赌场老板。
和许西风对视一眼,白玉堂冷笑:“他也是日本人的特工。换牌果然是故意要激你杀我。”
“这里大部分还是日本人说了算。”许西风低声,“其实我找你好久了,白玉堂。”
夜很黑,黑到看任何事物都带着y-in谋的味道。一声枪响,不知会招来多少杀神,生命等于放进了倒计时秒表。空气中有什么要绷到断裂,断裂前是全然的直白与平静。
许西风:“我找你很久了,白玉堂。”
白玉堂半是冷漠半是讥诮地看着许西风的眼睛,神情中写着全然的不信:
“贵干?”
许西风收刀入鞘,向白玉堂亮一亮,放下。掏枪,递给白玉堂。
“白五爷现在可信我?”
白玉堂掂掂手里压满子弹的枪,眼神变了一变,最后拿出近于温和的微笑:
“讲。”
“五爷要我的背荫山,是为了打中马城?”
白玉堂不回答,他的注意力仿佛都在手里这把枪上。但许西风知道不是这样,这是一个背后都生着眼睛的人。
“为了破获中马城里的秘密,已经牺牲了太多人命。”许西风眼中泛起苦涩,“可是至今没有任何线索,知情人都已经被日本人灭口。”
白玉堂忽然扬起枪口对准许西风眉心:“你是谁?”
许西风向前一步,顶上白玉堂的枪口,低语道:“许西风只是在今年开始抛头露面赌钱生事,在此之前虽然照顾大小赌场烟坊的生意若干年,却一直不见首尾。”
“一张皮。”白玉堂冷笑,“里面裹的何方神圣?”
“党务调查科第三行动组,欧阳春。”
“欧阳春,东北军第四旅旅长,人在热河。”白玉堂淡笑,“东北军都是吃双饷的?”
“展昭,第四旅副参谋长,人已经在关东匪战中壮烈殉职。遗体运回热河,一切体征完全相符。”欧阳春看着白玉堂,仿佛要极力从他眼中看出些端倪,“但是潜伏在东满的北侠欧阳春,一直不相信像御猫那样的特工会死——他已经这样死过两次。”
“问他你找我?”白玉堂心中起疑,唇角噙起不以为然的冷笑,“我也想知道他在哪!”
欧阳春的目光完全过滤了白玉堂的冷笑:
“他是那期学员中唯一的合格者,其余学员都在毕业前被内部处理。他熬得住药,熬得住刑,熬得住侮辱,熬得住诱惑。有时我以为他已经被摧残到无知无觉是个空的,但任何接近他的人都能感觉到他比任何人都充实,他是静水流深。”
白玉堂眼神闪回,是毫无疑问的伤痛。
展昭抱着他翻滚到山石后。展昭在通天窟里拥住他。展昭静得遥远的黑眸里有寒冬的高天:展某命长,岂在朝暮。赤裸的肩上电弧的穿伤,昏迷中寻找枪的手。展昭通身浴血,清醒而痛苦地努力微笑:我不想让你记住一张难过的脸。展昭满是热泪的脸埋在他胸前。展昭吻他的唇角,凉润的触感。展昭惊讶而嘶哑的气声:玉堂。展昭鲜血淋漓地拥住他的肩:玉堂,为难你了。
展昭是静水流深——永远把痛楚沉于水底,只映出一片天光澄澈。于是你们觉得他不会冷,他不会痛,他的血可以永无止境地流!
白玉堂切齿,目光定格成愤怒。然而他的愤怒并未阻止欧阳春说下去:
“我是他的教官。他毕业后是我最得力的部下。庞科长宣布他的死讯,然后我知道有人进了中马城,在此之前已经有十一个优秀特工在那里殉职。”欧阳春望着白玉堂,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墨色,“我知道你可能参与行动,你却在赌场公然闹事,是想把事态扩大到什么地步?”
白玉堂盯着欧阳春,这个人,曾经是展昭的直线上级。
他属于调查科,他代表调查科。
白玉堂的诛杀令,展昭的处决令,白锦堂的锄j-ian令……狙击步枪血溅机场。
他们不怕杀错人。
他们只怕杀不对人。
此时站在面前的,究竟是许西风,还是欧阳春?或者,只是一台庞大杀人机器的一部分?
自己给包处发的电文没有任何回音。从赵珏那里得到的消息,只有两个字:等待。他们想要保卫领土,却一枪未发撤出东北;他们想要抵御外侮,枪口先对准的却是同胞。
白玉堂枪口后的眼神仿佛闪电划破长天:
“我拒绝接受任何组织的命令。我只问你让不让出背荫山!”
欧阳春眼神深邃得让白玉堂无从接收信息,恍惚间似乎那双碧睛深处有种极似展昭的神色掠过。这神情让白玉堂心中一惊,忽然觉得面前的人心中所藏的事情远远超过他身份的复杂。
巷子拐角已有杂沓的脚步声传来。无论来的是什么人,都必须迅速结束这次谈话。
白玉堂枪口前顶却未扣扳机,另一手突然刀光一现,直奔欧阳春软肋。欧阳春骤然闪身,身体贴着刀刃斜斜擦过,黑绸上顿时涌出一片暗色,那甚至是故意给白玉堂让出的空门。
欧阳春纵身蹿上瓦檐,回身看了已经找好掩体的白玉堂一眼,向着脚步声的方向迎过去。
那一眼绝非敌意。
隐在y-in影里的白玉堂,握枪的手忽然一紧,欧阳春的眼神和行动让他明白了太多的东西。阋墙之争是巨大的冰山,每个人看到的都是太小的一角。
展昭一人单刀直入,无牵无绊,无须担心被日本人顺藤摸瓜。但也是兵行险招的绝棋。
现在展昭直属于包处,而在cao纵冲霄计划的赵珏是庞吉的人。倘若展昭死在里面,庞吉也等于断了包拯一只膀臂。
轰雷掣电袭上心头:自己和日本人血战到底的决心,自己来去自由拒不受命,甚至自己对展昭的感情,赵珏都知道。因此实际接应的这步棋,赵珏根本没有下在自己身上,而是给了欧阳春!
自己是一张明牌,在东满和日本人拼的每一滴血,都是在为身在暗处的欧阳春铺路。
冲霄计划将会重创日本人。这一点无庸置疑。然而国破家亡之时,还有人在拿前方将士的热血做筹码,谋取自己在官场的进身之阶。
令他稍微有一丝茫然的是,欧阳春原本可以坐壁上观,却主动挑破了这层利害。他觉得欧阳春此人,不简单。
白玉堂深吸口气,望向巷子另一头,十几个黑色人形无声掩过路面,是白玉堂的贴身保镖。为首者上前躬身行礼,打了个战斗结束的手势。
白玉堂收枪,开口说道:
“记下来:当此国家多难之秋,三省俱陷,稍有人心者,莫不卧薪尝胆,誓救危亡。虽我白玉堂身处一隅,尚存中华血x_ing,尔后凡犯我者,必决一死战!”目视前方,瞳仁亮得像破鞘而出的刀锋,“完毕。发给包括南京在内的任何国内频率,明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