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白玉堂炽烈得满腔热血呼之欲出的眼眸,一种被烫伤的感觉直烙进心里。展昭闭上眼睛,低下头去,平静了片刻,抬头。
潮s-hi的额发间,展昭蕴着水汽的黑色眸子充满歉意,这歉意落在白玉堂眼中心头,泛起的却是说不出的酸疼。
“笨猫!是不是我得把你绑在身边,你才不会突然跑了?”白玉堂切齿,“爷的耐心是有限的!”
展昭不答,目光在白玉堂若痛若怒的眉眼间流连片刻,终于还是移开,向周围一扫,垂下眼睫,手按地面,是要起来的意思,却发现没有白玉堂的帮助完全做不到,而对方根本是在阻挠他做任何动作。展昭打个冷战,心头一寒,自己流了太多血,已经没有力气跟着白玉堂走了。
“你的东西在那边好好的。猫儿。”白玉堂抱住展昭,把他的脸转到能看见油纸包的角度,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嘶哑,“但是你,你很不好。”双臂缓慢用力,似乎怕展昭挣脱,虽然以展昭现在的体力完全没有这种可能。
“猫儿,从现在开始听我的。”
黑瞳中扩散开虚弱的微笑,展昭点头。白玉堂把展昭放下,温言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离开了白玉堂的体温,展昭似乎瑟缩一下,伸手搭上白玉堂伸向自己衣襟的手背,白玉堂停了停,翻手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安慰地一握,指尖划过展昭手腕肌肤烙印号码的凹凸,略略一僵,随后用不容违抗的力度,脱下他身上破损的黑衫,一眼看上去,心头登时被满目血色揪起一团辣痛。
包裹的绷带早己脱落,缝线迸断的伤处不忍目睹。
白玉堂摸遍自己全身,再没有一块不曾s-hi透的地方,只好把相对干净些的内衣撕成布条,细心把展昭伤处缠裹好,把上下衣服脱给展昭,半帮半逼着他穿上,自己只剩一条黑色长裤。
水珠在白玉堂背后流下,经过鼓健的肌r_ou_群,如同滚过光滑的群群冰凌。白玉堂双臂用力抱起展昭,眼角带笑俯视着他,说道:
“爷这模样,要是让昔日认识的人看见,还不得说,白泽琰这个不要命的赌徒,差点连裤子都输丢了!”
展昭望着白玉堂,心中暖流一涌,又沉进深潭般的忧虑。白玉堂看出他的担忧,朗利一笑,低头在他额前一吻。
“猫儿,白玉堂倾家荡产,现在你是我唯一的赌注。这回轮到我说,我要把你,活着带出去。”
白玉堂嘴上说着,臂上承担的重量还是轻得心里一疼:自己整个冬天尽心竭力呵护调养猫儿的成果,在这再次分别的十数天里毁失殆尽。
不过,总比完全失去他,要好得太多。
展昭望向白玉堂,白玉堂会意地低下头,听见展昭在耳边低语:
“玉堂,你不觉得你我跳下来的这个通风井,很奇怪么……”
白玉堂眉锋一横:“猫儿,你是说,这不是一个通风井,根本是一个勘探通道!”
展昭微微点头:“大概四百米的垂直距离,没有碰到任何一个扶手。而我在直井上的通风口边,看到了固定牵引器的铁桩。”
白玉堂苦笑:“猫儿,你早就想到下面可能有溶洞暗河,所以你松开我,不是自杀,是在赌命。”
展昭眉宇间亮起淡淡微笑:“于是展某赢了。”
回应他的是一个小心翼翼却弥足热烈的拥抱。
白玉堂把头埋在展昭颈前,低沉地说:“你若死了,赢回的是我的命,你若活着,赢了两条命!好精算盘,横竖赢的都是你!”眼神一领展昭,让他把手放上自己心口,有力的心跳,几乎透出胸壁迸上展昭掌心。
“可是猫儿,你,忽略了,我这里。”白玉堂胸音低低共鸣。
展昭深静黑瞳里光华一跃,如同海水携着夕阳最后一抹亮意漫上沙滩,柔和而沧凉。纵有千言万语,奈何无从道来,只得轻轻说道:
“玉堂……对不起。”
白玉堂凝望着展昭的眼睛,那一瞬光华分毫不少地吸进心里的同时,他听见自己肺腑深处的一声叹息。
为这入心的一个眼神,值得了。
心中兀自起伏,嘴上却不饶人道:“爷家的猫说这三个字也不是第一次,看来爷以前是原谅得太容易了,猫记不住!”
展昭无奈一笑:“都是展某的不是,玉堂说怎样就怎样。”
看着展昭温和的道歉眼神,白玉堂终究不忍心再开口揶揄。展昭却弯弯嘴角,手臂向上揽住白玉堂头颈。白玉堂心里一跳,但是一看展昭苍白的脸色和冻得发青的薄唇,又暗骂自己怎能有这种心思。展昭只是想让他再低下头来些,因为实在没有力气发出更大的声音来说话。
白玉堂连忙轻轻向上托了托展昭肩背,让他的脸庞近到几乎贴上自己的脸。展昭定定心神,在白玉堂耳边,几乎是无声地说道:
“日本人一定曾经沿着这条路线到过这里。”深吸口气,忍住伤处传来的痛楚,“这洞x_u_e走向狭长曲折,地势向下倾斜严重。应该是先产生断裂构造,后来形成暗河,才发育出溶岩地貌。这样的话,这条暗河就不是有出无进的普通伏流,它的上游一定有落水洞一类的出口。”
白玉堂点头赞许,抱着展昭的手紧了紧:“我说猫儿,看来你在钻洞方面的本事不次于爷!不过你要是再敢不听爷的话,一定要重罚!”
展昭闭上眼睛算是回答,然后他的手里被塞进撕开的压缩饼干,带着白玉堂的体温。
“吃掉,别让我再看到它!”白玉堂命令,随后仿佛是觉得自己语气太硬了,又附带上额头轻轻的一吻。
展昭握着饼干,抑制着刚刚被白玉堂的哺喂唤醒过来的饥饿感,极慢地咬了一口。
洞x_u_e中充斥着庞大到令人失去理智的寂寞,只有单调到仿佛能持续到永恒的潺潺水声。到处都是茁壮的石柱,凝固的石瀑,交织的石丝,差互的石骨。在这些封闭于黑暗之中的森厉景观间,一柱谨慎的亮光在向暗河上游方向艰辛移动。
白玉堂抱着展昭,肩上绑着手电,背后负着枪支弹药,腰间挂着油纸包。黑色软靴小心踩过s-hi滑的暗河岩岸,仿佛脚下踩的不是楂枒怪石,而是片片薄冰。
白玉堂尽管脚下深深浅浅,却把展昭抱得稳稳当当。不能再有闪失了,目前的情形已经足够糟糕。虽然尽量做到减轻每一步的震动,白玉堂的臂膀和胸膛还是能敏锐地感觉到,展昭的身体随着他的步伐在悸颤。
布条仅仅是固定住伤口,防止继续开裂,却不能阻止冷水顺着伤口浸渍进内部。
时间,已经少到极其可怜。
手电的电量渐渐消耗,路却越来越崎岖。地势的确在不断上升,走出已有七八里路的光景,却毫不见光亮。脚下堆积的的碎石却越来越多。地下洞x_u_e常年不见阳光,腐败气息阵阵袭来。白玉堂担心展昭昏迷,时时和他说话,但是展昭的回应越来越迟缓,白玉堂看得出,伤痛和寒冷已经把他折磨到虚脱的边缘。
白玉堂越是着急,脚下就越是不稳。看准一块平整些的石头,踩上去时却陡然倾斜,白玉堂重心偏移,一个趔趄,暗叫不好,不由得使劲把怀里的展昭一抱,立刻感觉到展昭的手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的后背。
伤在那里,刚刚那样大幅度的颠簸,想不牵动是不可能的。白玉堂胸背渗出一层冷汗,知道展昭这样能忍的人做出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一定是疼得不轻。连忙拔出脚来稳住身体,低眉看向展展昭,却发现他疼得颤抖的手正努力指着刚刚拔脚的地方。白玉堂顺着方向看去,双眼敏锐地捕捉到了石头移动后变宽的缝隙间一缕破碎的布片。
石头下面有尸体!
找个相对平整干爽的地方放下展昭,白玉堂搬开石头,下面是一具开始腐烂的尸身,衣衫破烂,头发胡子却长得极长。从肢体和面部的扭曲程度能够看出死前经过痛苦挣扎。
白玉堂目光陡然现出锋芒,检视一下,回到展昭身边说道:“死者大概四十岁,生前很瘦弱,左腿陈旧骨折,脚上戴着镣铐……没有明显外伤。”
展昭眼神中带着疑问,白玉堂抚上他烙着号码的手腕,低声说道:“他手上没有号码,不是实验材料。应该是日本人抓来的劳工。”
展昭双眼突然现出警觉之色,反手握一下白玉堂的手,又轻轻松开。
白玉堂明白展昭的意思,却没有动。
“猫儿,我不放心。”他眼里泛起失落的隐痛,“你把每一次见面,都弄得像是最后一次。”
展昭眼神清明地看着白玉堂,唇角划起轻淡苦笑,伸出双手:
“绑上我,你再走。”
沉淀了数千万年的黑暗里,展昭苍白脸庞沉静坚定,隐含着一触即发的锋芒。白玉堂忽然觉得,展昭骨子里的倔强和骄傲,可以隐忍,却无法改变,任凭风霜雪雨四季变换,他眼中永远是明净坦荡的湛湛青天。
白玉堂握一下展昭肩膀,从身上摘下展昭的枪,压上子弹放到他手边,把另一支手电也留给他,自己踏着石块向前搜索而去。走出一百多米,洞x_u_e发生了转折,白玉堂停住脚回头看看,一个光圈从展昭所在的方向晃来,像是一个微笑。
白玉堂晃一晃手电作答,迈步前进。
转过弯去,手电的光已经照不太远,白玉堂只看到光圈所及之处碎石堆积得越来越多,向前走了二百米左右,地势陡然变高,白玉堂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面半坍的断崖下,暗河的水从断崖底部的涵洞里源源不断涌出,而断崖的石头,泛着浅浅的琉璃光彩,这是只有高温焙烧才能有的效果。
这里发生过大规模的爆破!
白玉堂攀上断崖,崖顶怪石堆积,随便一块都重达千斤。而在石堆的缝隙和边缘,赫然露出两串铁丝编织在一起的炭化尸体。观察一下地势,能够依稀看出这里曾经有一个天然形成通上地面的竖井,但是被炸毁了。这些人,应该就是被临时充当了爆破缓冲物的劳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