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腾的流水在燃烧,厚重的黑暗在燃烧,广大的空间在燃烧,亘古的寂寞在燃烧,烈焰一路升腾搏杀直到榨干呼吸。
咸咸的味道漫进唇齿,不知是谁的热泪漫溢纵横。
白玉堂紧抱着怀中渴望已久的躯体,烈火从骨髓里一路烧上,却又被残留的最后一丝理智压制下去。
他知道,被自己抱在臂弯里的人,一阵阵控制不住的悸栗中,疼痛远远多于兴奋。虽然他时刻记着尽可能不碰疼展昭,可是那样可怕的伤口,没人能够忽略它的存在。
但是展昭仍然在颤抖着亲吻他,这一反常态的热情,不知怎么令白玉堂感觉到类似活祭的悲壮与绝望,展昭越是热烈,白玉堂的心口就越是不由自主地发沉。
一点一点收敛起焚心的火焰,白玉堂抬起脸,慎重而珍惜地放下展昭,帮他伏好,盖上被子,认真地看着他被炉火微光描摹得愈加清朗的脸庞。
“猫儿,”白玉堂低声唤道,眼神分明在说:你是不是以为自己伤成这样已经走不出去了……
可白玉堂接下来真正说出口的却是:“这一辈子,我从来没觉得这么值过。”
白玉堂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嘴角扯起的笑容却飞扬有如猎猎战旗,那是超脱了生死的自信。伸手把展昭头颈挪动一下,让他呼吸得更顺畅些,手掌温柔地揉上展昭脑后的黑发,附在耳边低声笑道:
“爷还要接着带你玩命呢!你休想这么容易就把这辈子欠爷的还了!”
随后落在展昭颊侧的是一个轻吻,充满温情,无关欲望。
展昭眼底热意一涌,把脸埋进枕里,没有抬头。
白玉堂虽然牙尖嘴利,在这样的事情上却一向非常小心,这句郑重的玩笑,让展昭心中滋味杂糅,一时竟不知几分苦几分甘。
白玉堂却已经飞快地转身,去查看火上的罐头。他知道如果再不停下,也许就会控制不住伤到展昭。毕竟目前只是争取到短暂的存活时间,接下来能不能找到出路,还存在着太多的变数。
只有一点已经是铜打铁铸,无论发生什么事,要和展昭共同进退。
白玉堂磨蹭着撬罐头,一边让自己渐渐平静。端着罐头回到床边,久违的食物味道蔓延开来。
“猫儿,就只有这些。等出去了,爷喂你天天吃好的。”
展昭耳际的一抹浅色已经消失,从枕上抬起脸,向白玉堂一笑。那笑意虽然像清晨大雾中的阳光一样浅淡,亮意却足以穿透视野。看着展昭的笑,白玉堂的心就温软地被撞了一下。
同生共死的爱,原来可以这样沸腾,也可以这样宁静。每一分钟,都是无比珍贵的礼物。
两个人开始就着微明的炉火吞咽粗糙简单的军用罐头。展昭因为在水中给白玉堂度气,喉管咽嗓充血疼痛,白玉堂一边帮展昭把食物吹凉,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等出去以后回上海准备请他吃的菜色:葱油鲜r_ou_虾仁威海卫蟹壳黄,澄黄明亮入口即化的锦江烤鸭,r_ou_嫩汤鲜清淡味美的雪菜鲈鱼,浇蛋清笼蒸淋薄芡的芙蓉蟹斗,小火焖烂软糯浓醇的扒牛头……一则两个人耗费太多体力以后确实太饿,加上白玉堂添油加醋的讲述,这顿饭居然吃得十分鲜美,连汤都不剩。
吃饱以后,一阵阵倦意涌上来,展昭黑白分明的眼睛已经泛起困意。
白玉堂也很想休息,但还没到时候。展昭伤势堪忧,补充完体力以后,最迫在眉睫的事就是清理那道可能会要了他命的伤口。
白玉堂拿开空盒,用酒精擦了手,在床边排开医药包里的刀具,仔细挑选了一把狭长的柳叶刀,擦洗干净。犹豫一下,还是拿了块纱布,一手折成长条,送到展昭唇边。
展昭看他一眼,张口咬住。
这是一只疼死都不会叫一声的猫!白玉堂无奈地想。
身后一凉,被子被掀开,被冷水浸开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
展昭闭上眼睛,听到白玉堂低低说道:
“猫儿……很快就好。”
几百米厚的岩层上方,天光正一层层亮起来。
中马城里外冒着浓烟,一片狼藉。不仅有被白土匪炸的,还有被从哈尔滨飞来的航空中队炸的。
背荫河军用机场被炸,中马和石井只能从长春直飞哈尔滨,再开军车跑到中马城。一路埋伏四起,虽然都是小股兵力,却着实扰攘不堪。终于到达时,前来袭击的土匪已经趁乱撤离。
石井立刻进入中马城中央的特别监狱检查他的“宝藏”。在外面收拾摊子的是中马健一。
弹药库的大火还在燃烧,日军已经不再抱着短时扑灭的希望,只是积极地开辟隔离带,以免殃及更大范围的兵营。中马健一看着满身烟尘的部下们打扫战场,脸色y-in黑。
这一场袭击,烧掉半个家当。机场没了,几架返航的飞机转飞哈尔滨。其中一架油料耗尽,在后山迫降坠毁。
可是棘手的事情还不止此一件。看到解剖室被侵入,犯人逃走,石井急火攻心,命人在尸体堆里逐一搜寻,一号单人监狱里的二十六个犯人,两人死在监室,三人死在焚尸炉看守室,在火场发现穿着日本军服,手上烙着号码的尸体十一具。
还有八名犯人,失踪了。
就是逃走了!
这些人,身上带着各种各样的实验伤痕,心中装着耳闻目睹的非人罪行,逃走了!
“东条智化不是早就来了么!”心急如焚的石井在临时修好的电话线路里向青木发难。
回答他的是电话挂断的忙音。
青木正在就此事向负责军防的中马健一,一并问责。
东条智化几小时前奉命奔赴战场,他的指挥车电台信号却中途消失。联系哈尔滨军方,才知道智化虑及守卫哈尔滨的军事力量,赶往背荫河时只带了一个加强排的护兵,外加一个排伪军。
想起自己这一路上心惊r_ou_跳的遇袭经历,中马健一立刻浑身冒汗——那个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东条智化无论多么讨厌,毕竟也是军部派来的“钦差”,暗中排挤,给点气受没什么,真要是把人弄没了,怎么向军部交待?
难道背荫河遇炸带来的麻烦还不够大么!
直到天色大亮,背荫河兵营里的日军才敢派出小分队四处搜寻,在离中马城十公里的山路上发现了智化军车烧毁的骸架,里面四具尸身已经焦黑残缺,不辨面目。四周横躺竖卧着日本兵和伪军的尸体,数数人数,两个排全军覆没。
脚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日本兵转身端枪瞄准,半天才看到一只满是血污的手抓住崖边岩石,接着抖抖地探上来一顶破烂的伪军帽,下面是皇协军大队长赵珏没有人色的脸,嘴唇哆嗦着用日语叫道:“太君……救命……”
赵珏经常出入宪兵队**署日伪军部,早就上上下下混得脸熟。日军小队长一看赵珏的狼狈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上来拎起领子一巴掌扇来,赵珏踉跄两步,被打得差点失脚又掉下去,身体晃了晃,一步迈回来站直。
“报告太君!没有保护好东条太君,小的失职!小的该死!”
日本军车疾驶在回兵营的山路上,赵珏鼻青脸肿地坐在后座上,破损的嘴角渗着血,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连眼睛也不敢抬。
没有人看到他低垂目光中的y-in郁。
三天前,已经荣升处长的庞吉秘密电告赵珏,第四次围剿中破获中共绝密情报,关东军部中有一名高级文职是共党特工,代号黑狐,是东北地下组织的重要人物。暗杀此人,将给东北中共组织以重创。
拿到黑狐的资料,赵珏只看了一眼就像掉进了冰窖。
脑中闪回幕幕影象:长春军部刑讯室里眼角上挑的文职参谋伤口喷出的热血烫着他的手,展昭颤抖的枪口对准他。
他仿佛还能听到展昭低声嘶吼:“处决我已经用不到你动手,但是你不能伤害他!……自己人!”
他仿佛还能看到失血过多脸色如纸的日本军官用脱力的手摸出微型注s_h_è 器,向着展昭递过去:“1ml,强力止痛……算是我和你的,最后一次合作……”
赵珏不想杀智化,不是因为他在中马健一面前不动声色地保下展昭,也不是因为他经受了数月刑讯以后还能守口如瓶,而是因为,在外敌的坚船利炮狼子野心面前,把共同抵御外侮的人亲手诛杀,无异于自毁长城!
但他不能违抗命令。
他是襄阳。
于是他想方设法接近智化,但是不知道是天意使然还是他潜意识里对这条命令的拒绝,直到智化在今天午夜一个电话把他召到面前为止,他还没有找到机会。
而此时他终于站在智化桌前,袖中别刀,怀里揣枪,腰间绕着绞杀绳。面对那双意味深长的眼睛他却一再犹豫,然后在心里劝说自己是在寻找最佳刺杀时机。智化开出的军车故意拖延时间,在遇到袭击的一刹那他看到智化拔枪打死了司机,清秀眼角狐狸似的一扬,像是示意他动手。他在智化眼中确信无疑地看到了求死的光芒。他拔枪,对准的却是车后座的日本士兵。
密集震耳的枪声里,党务调查科高级特工和日本文职参谋后背相对,在被围猎的核心,向着抵死顽抗的日军防线开火。赵珏带的一个伪军排有五分之四直接向日军掉转枪口,却接二连三倒在了背后来袭的枪弹下。
智化甚至为他挡了一枪,那一枪把智化直接轰倒在地。赵珏翻身滚下山崖,听到的最后一声喊是:“穿山鼠徐庆在此!TMD杀光小日本鬼子和狗汉j-ian!”
赵珏痛苦地闭上眼睛,那一刻他真想这样活活摔死自己这个狗汉j-ian。
为了胜利,他可以不要名誉不要x_ing命不要尊严,然而换来的却是接二连三的惨败!他的部下,他的同僚,甚至他的执刑对象,他全都保护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