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没有死。
正是因为已经付出了这样沉重的代价,他不能死!
他两手抓住崖壁丛生的荆棘挂住身体,腾出一只鲜血淋漓的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襄阳!谁死你都不能死!已经死太多人了!他们的死都是为了你!你要偿还!”
赵珏向上攀去,目光如狼。
活下去活下去,既然已经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顾虑?
军车猛一颠簸,赵珏的头重重撞到车窗上,撞碎了闪回的画面。他抬起眼睛,中马城已经到了。
深山中的一处石洞里,徐庆和他的喽罗已经顺利撤回。
这里是得知白玉堂回国之后,就立刻赶往哈尔滨接应的陷空帮落脚地。卢方等人负责扰乱从哈尔滨到中马城的援军,徐庆回来得早,其他三路还没有撤回。
徐庆自从跟卢方结拜,已经几年谨行慎杀,不过今天除外。他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前,手上磨着把牛角尖刀,身后堆着酒坛。酒是十多天前趁夜运来的,只是大家一直没有机会开怀畅饮。说好了要么是庆功席,要么是祭灵酒,虽然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名目,下酒菜至少有了。
智化浑身血污,被捆在洞外的树干上,低头粗重地喘息。和赵珏联手战斗时听到枪支击发声,他知道在赵珏的位置避闪不及,本能地挡过去,结果是山匪一土枪直接轰在他背上。枪里虽然不是子弹,却是满满的砂弹子,铺天盖地嵌进皮r_ou_,强烈冲击让他立刻失去战斗能力,随即被土匪冲过来一顿暴打。
徐庆眼见得手里的刀磨得锃明刷亮,抬起网着红丝的双睛剜了智化一眼。
对方甚至没有看他。
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小日本鬼子!徐庆胸中怒火腾地冒上脑门,霍然起身跨到树前,嘴里咬着尖刀,撕开智化不成模样的日本军装。
欧阳春护送着白芸生一行人和卢方汇合以后回到秘密营地,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卢方一声断喝,徐庆手里的刀尖在没入智化胸口皮r_ou_分许深处堪堪停住。
黑布蒙面的欧阳春走过来,打量着智化,智化薄薄的眼皮下,目光毫无惧色,平静得让人心寒。瞬间的恍惚中,欧阳春以为面对的是另一个人。
这眼神,太像展昭。
然而仔细看来,又有很大不同。展昭的眼神澄澈明朗,看上一眼就会觉得从心里往外的温煦安宁。然而这个日本军官的眼神,尽管平静,却是无波到抑郁绝望。
欧阳春的目光从智化脸上移到他的肩章,定了片刻,在卢方耳边低语几句。卢方拉开徐庆,徐庆气不过地顺手带刀,在智化胸前开了一道尺许长的口子。虽然不深,血立刻涌了出来。
欧阳春拔刀割开绳索,智化很想站立,终究没了力气,向前跪倒下去。欧阳春伸臂接住。看到他被血染红的军服后背,欧阳春目光凝了一凝,把人甩上肩膀,向卢方点头致谢:
“照这个日本人的官职,应该知道不少机密。我带回去,审过以后绝不留后患。”
智化闭上眼睛,脸上看不出表情,仿佛在流着血的人并不是他。
红日东升,天地清明。
地下仍然是一成不变的黑暗。
冷汗从展昭额前淌下,汇在眉骨上方,越聚越多,终于突破防线,侵进眼里,却没有感觉。
所有的痛觉神经最敏感的末梢,仿佛都一缕一缕搅在白玉堂的刀尖上,随着每一次探割的方向,活跳叫嚣。
手指在枕边绞着床单,死死咬在嘴里的纱布已经几乎被嚼烂。
没有任何呻吟声传出来,因为他知道那个执刀的人,比自己更疼。
白玉堂终于清完最后一刀,开始缝合。缝完最后一针,白玉堂沉默地擦净手上的血,俯身轻轻覆在展昭背上,脸颊贴着耳际,两手握着他的手,静静地让心跳融合在一起。
胸膛肌肤贴着展昭被冷汗浸得冰凉潮润的后心,白玉堂把体重大半卸在床板上,放浅呼吸,既想温暖身下的人,又生怕一不小心给他带来不必要的痛楚。
“猫儿,别再去拼命,在你好起来之前,把要做的事,都交给我。”白玉堂嗓音喑哑失声,脸颊在展昭鬓边摩挲,语气破天荒地近于请求。
这只猫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人,没有人能左右他的想法。即使是现在,把这样一个重伤力竭的人抱在怀里,白玉堂也仍然能感觉到期许随时可能落空的无奈。
展昭侧过脸,和白玉堂眼神相对。虽然脸上没有血色,眸光仍然是温和的。
“好。”
白玉堂心中涌上杂陈百味:这语气这神情都太熟悉——不是第一次听他说好,不是第一次听他说放心,到头来他还是自行其事。他说好,不但没有意义,反而显出不可触及的疏离。
于是白玉堂的心忽然就莫名其妙地有点伤了,再不想开口。长腿蹬掉自己身上的s-hi裤,上床来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手拉上被子,用体温覆盖着展昭,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裸身无距离地贴近,然而白玉堂完全没有欲望,只有滋味复杂的心绪慢慢沉积。
不知过了多久,展昭的身体渐渐透出暖意,呼吸也平和了许多。白玉堂觉得被子下面展昭的手一动,抽离了他的掌心。以为自己不知不觉压痛了展昭,正要翻身起来,却听见展昭轻声说道:
“轮到我帮你。”
白玉堂怔了怔,无声地把药挪到展昭手边,转过身去,把被岩牙划伤的后背给了展昭。
展昭欠身拿起纱布,给白玉堂敷伤也不是第一次,每次白玉堂都乐不得的在他面前脱衣服,伤得再重都照样炫耀似的给他看。这次却不同,白玉堂沉默地背对着他,腰背赤裸,给人的感觉却如同全副武装。
白玉堂的身手毕竟不是盖的,虽然擦划伤痕重重迭迭,大部分并不太严重。只是为展昭挡的那一摔,在背后硌出一片隆起的青肿。白玉堂以为疼一会就过去了,可是此时笼罩在展昭目光里,涂药的手搌上来,竟然一阵阵激灵。
凉凉的酒精气味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肌肤温韧的触感。展昭脸颊贴着白玉堂后颈,手臂环到他胸前,用力拥抱了一下。
“玉堂,生逢乱世,身许家国,我不知道自己x_ing命还能有几分重。”展昭的声音低低响起,“但是我知道,踏遍万里江山,只有一个白玉堂。”
白玉堂浑身静止了一秒钟,转过身来,手臂揽住展昭头颈,深深望着他,良久,慢慢在展昭眼睑上印下一个吻,然后闭上眼睛拥抱着他,呼吸平稳安心。
耳中只听得崖下水声渐息。酒精燃尽,火焰最后明亮地闪耀一下,一切在黑暗中归于恬静。
白玉堂放松下来以后立刻陷入深眠,那更像是一种体力耗尽后类似肌体自我保护的抑制状态。他太需要休息了。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刺耳的声音把他从昏睡中惊起,猛睁开眼的同时,本能地抓住了展昭的手,手掌上立刻传来回握的力量。
展昭也醒了。
那刺耳的声音,竟然来自桌上灰蒙尘盖的电话!究竟,是什么,从哪里打来?
岩层之下废弃的水文站里回荡着诡异的铃声,一时间透骨的寒意从骨髓里蔓延开来。
白玉堂站起身,向桌上的话机走过去,握起电话,仿佛握着一扇无形大门的把手。
门后,是不可预见的未知。
白玉堂没有接起电话,手按在话筒上,整个人像是化在空气里。展昭判断不出他的情绪,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
铃声持续了大概十五秒,停止。
电话线是完好的,无论是什么人打来,只要是从上面接下,就一定会有维修通道通往地面!
白玉堂在桌边挪动一下脚步,手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准确地抓到电筒,照向电话机后的连线。
展昭眼神中透出希望,目光随着白玉堂的手电光移动。白玉堂顺线寻去,气闭门的密封x_ing非常好,没有布线的空间。电话线直接通进门边的石墙,穿孔封着沥青。
“猫儿,我出去看看!”白玉堂垂下电筒。
光线剪影出白玉堂健挺的翘臀长腿,展昭温和声音里带了一抹笑意:“好在这里没人。”
接着那丝笑容一下子被紧实微凉的胸肌闷住。白玉堂闪到床边把展昭头颈揽到怀里。展昭只是想提醒白玉堂穿上衣服,却没料到他突然抱上来。耳边只听得白玉堂缓慢有力的心跳和胸音共鸣:
“这里到处乌漆抹黑,爷穿给谁看?”白玉堂低笑,“莫非穿给你看?”
“白玉堂,你!”
展昭耳际一热,下意识地一眨眼,白玉堂只觉得胸口被眼睫微微扫过,像有酥酥电流窜进心房,不由得喉咙发干,两臂又收紧了些。
白玉堂全副心思都投入在刚刚响铃的十五秒里,确实是在展昭开口时才意识到自己一丝不挂。这个他倒不在乎,只是被这猫笑话的感觉,让他心里有一点点抓挠不着的痒,不合时宜,却又由不得人。
展昭轻微抗拒一下,白玉堂怕又碰疼他,赶紧松了力道,笑道:“猫儿你说得对,这副样子出去……”他忽然住了口。
本来是想开玩笑说活着回来还好,万一死在哪里,被人发现时可够丢人。话到嘴边,终于还是沉回喉间。
虽不信一语成谶,终究要直面现实。这样的话不能出口,怕的从来不是死,而是y-in阳两隔的错过。
白玉堂弯腰把电筒从地上拾起平放在桌面,借亮试穿柜里的日本军装,皱了皱眉,向展昭摊手。
展昭眼里扩散开一丝忍俊。白玉堂高大挺拔的身材穿日本兵的服装,裤子刚过小腿。至于上衣,胸前编号都被牵得要扯裂开来,也仍然套不上双肩。白玉堂尝试一下就彻底放弃。
向展昭眨眨眼睛,白玉堂大步出门。跟着电话线绕到石崖边,手电只扫了一下,整颗心又是一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