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安到底是为了追杀柳骞还是逃避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孤身在外一月有余,回暖阁的时候特地换了一身没血的衣服,一门之隔而已,他听见郭燃像哄孩子一样哄着洛笙放松,李君澜的声音相对沉稳一些,但也带着无法避免的颤音,他推门的手僵在半空,里面的两人在帮洛笙换药,门板阻不断洛笙的哭叫,那是嘶哑到极点的哭喊,即使在情事之中被破开宫口洛笙也没有叫得那么凄惨。
贯穿伤只能循序渐进的愈合,伤口里面生出来肉芽必须剔除,烧红的窄小刀具将愈合的血肉再度剜得淌血,洛笙疼醒又疼昏,来回数次,汗与泪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他被郭燃钳着腰胯按在怀里动弹不得,李君澜眉间已经皱出了纹路,洛笙很少哭喊成这样,夹在其中的字句模糊不清。
沈辞安听出他是在求饶,已经疼到神志不清的青年陷在炼狱一般的痛苦里无法脱身,洛笙甚至还当自己是又回到了柳骞手里,他哭叫到嗓子渗血,每次换药都是一番酷刑,郭燃指节泛白紧紧拥着他的身子,李君澜必须做唯一一个冷静的人,他同前几次一样将自己的嘴唇咬到淌血。
道子脊背僵直的站在门前,洛笙哭了多久他就在外面站了多久,直到李君澜终于处理完拿着脏掉的纱布和衣物出来,他们面对面的碰上,同样赤红的眼眸迎上彼此,李君澜沉默片刻紧接着便用力撞开他的身子大步离去。
沈辞安不敢见洛笙,他夜不成寐,一盆水从热洗到凉他也觉得自己脸上还沾着洛笙的血,他几乎再也不能看见红色了,刺眼的颜色会让他头疼欲裂,手臂打颤,他杀了许多人,到最后已经不算是纯阳的剑宗武学,雪名剑被他用来劈砍,重复着最原始最暴戾的行径,剑穗被血污染脏,可他总觉得这些人的血流得太少了,远不抵洛笙为他流得那些。
洛笙被养得稍稍见好,每日能清醒个一时半刻,郭燃用了所有的路数去给他找药,倒还真的找到了几味极好的药材,洛笙服过之后除去伤势转好之外,先前被毒坏的嗓子和舌头也有了些许起色。
他还是说不清话,但能说些零星的字句,他精神很短,守着他的两个人深知还不到同他认真的时候,他们只是哄着洛笙喝药休息,重复一些甜腻羞人的情话,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更多复杂的情绪都不到发泄的时候。
然而洛笙醒后主动问了沈辞安,他依旧说不出辞这个字,昏迷得太久不免有点糊涂,他若清醒就该知道这种时候还记挂另一个人无疑会给惹来嫉恨和吃味的怒气,李君澜闭口不提,郭燃起先也是一样,可他又觉得洛笙本就精神不济,硬撑着劳心又要伤身。
只是即使郭燃去找沈辞安也不肯来见,李君澜牙根发痒,再大的气性也撒不出来,只能让手下替他发泄在刑堂里的柳骞身上,约莫过了五六日,洛笙醒时看不见沈辞安总觉得不踏实,郭燃动了真格的火气,踹开沈辞安的屋门将他劈头盖脸一顿痛骂,若非记挂着洛笙的药,怕是还会和沈辞安再打上一架。
洛笙渐渐能吃下东西,郭燃给他炒了糖栗子,热乎乎的剥好放进嘴里又软又香,他精神还好的吃了几个就又开始犯困,昏沉之间郭燃哄他沈辞安晚上会来,他便安心睡去,只是左手保持着握拳的姿势并未放开。
子夜前后沈辞安进了洛笙的房间,沈辞安心知肚明这件事情不可能以他抓到柳骞结束,李君澜和郭燃会记恨他一辈子,他自己也会愧疚一辈子,可白日里郭燃骂他的每一句都与他让洛笙身处险境无关,郭燃只骂他不是个东西,非要在这种时候还让洛笙记挂操心。
他尽可能放轻步子走到床边,浓郁的药味是洛笙身上的,郭燃去备明天的汤药给他腾了一会功夫,他下意识跪到床边想看看洛笙睡得好不好,极轻的声音惊动了熟睡的青年,始终惦记着他要来的洛笙睁开睡意朦胧的眸子,洛笙还是那般令人舒心的清秀模样,只是瘦得连颧骨都突了出来。
沈辞安喉间发紧,他几乎想落荒而逃,腿脚将动的时候洛笙动了动左手伸到他跟前,酸痛的指节缓慢张开,剥好的糖栗子已经没了刚出锅时的色泽和气味,干掉的糖渍还黏在他的指缝里。
洛笙迷迷糊糊的看着他笑了笑,小幅度勾起的嘴角有些无奈的意味,但更多的是孩童一样的真挚,“沈……沈……安……没事……回……回家……”
第12章
沈辞安又消失了一整日,第二天清晨郭燃蹑手蹑脚的推开房门去准备早饭,沈辞安换了一身偏黑的深色道袍立在院中,乌发梳理整齐,袖口挽好收紧,剑未随身,冰凌凝在檐下映出他修长挺俊的身影,仔细去看便能看出他眼角红痣周围的皮肉微微红肿。
郭燃用发绳拢起自己乱蓬蓬的长发,横过鼻梁的长疤没有以前那么狰狞,他们无言对视了片刻,郭燃从鼻子里挤出一声颇为不屑的气音,精悍的上身黑龙破云,冬日清晨的阳光毫不偏袒的映亮他们,郭燃走过沈辞安身边直奔他背后的厨房,沈辞安被他蓄意撞得身形一偏,却立刻不声不响的转身跟上。
阁里点了炭火,李君澜裸着上身仅着一条暗色的亵裤,他和郭燃功法扎实,内息本就偏阳又修习外家路数,冬日点了炭盆的房间于他们来说有些过热,洛笙畏寒,如今又伤成这样,阁里只得备上双倍的火盆才行。
不起眼的汗珠凝在他麦色的肩头,愈合的新伤在旧疤之中不算起眼,他散着长发俯身给洛笙掖好被角,刚刚转醒的青年还处在云里雾里的迷蒙之中,李君澜低头小心翼翼的往他眉心印上一个轻吻,洛笙细碎的呜咽出声,许是因为肩头的疼痛,又可能只是一个单纯的想用来回应的气音。
床铺宽敞之极,往里日足够他们在上头一并胡来,如今却谁都不敢与洛笙同榻,他们轮流守在床边,洛笙睡得安稳他们就打地铺稍作休息,洛笙若是夜咳或是伤口不舒服他们就整夜倚在床头不合眼。
洛笙白得像纸,下巴尖尖的藏在松软的被子里,突出的颧骨映出他眼底浅浅的青黑色,亵衣微敞的领口里能看到包扎妥帖的纱布,灌了热水的羊皮袋子凌晨才被郭燃换过,李君澜掀开被角拿出已经变凉的皮袋,他不可避免的摸到了洛笙的小臂,细瘦枯藁的血肉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温度。
洛笙小幅度的弯了弯眉眼,他曾经不会这么明显的同他们示好,在常人看来单薄到有些寡淡的笑容于李君澜而言已是难得一见的了,洛笙从不会生气难过,同样他也很少表现出开心高兴的情绪,李君澜清楚洛笙是在给他们宽心,生死之间挣扎一遭,以洛笙的性子断然不会为自身感到后怕,洛笙所在意的只是他李君澜、郭燃,还有那个沈辞安的心情罢了。
洛笙右臂的经脉毁了七七八八,加之手腕上原本就有旧伤,郎中诊治的时候说他的右臂基本是废了,日后可能连笔都不能再拿,他和郭燃找遍名医良药,倒是寻了两个修补经脉的方子,只是哪一个都需几年光阴,而且无论是走针还是外敷都无法避免挫骨断筋的疼痛。
李君澜这些天只要稍一闲下来就满脑子都是这种事情,他头一回觉出了铺天盖地的无力感,这不是战场上的死局,他空有精湛武艺满腹兵书,他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他无法代替洛笙去承受几乎残废的恐惧和漫长康复过程中的痛苦,而随着沈辞安的归来他慢慢的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控制。
后怕、妒忌、以至于愤怒,种种积压的情绪渐渐开始在他心底翻腾叫嚣,李君澜向来是个待自己极为苛刻的人,他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郭燃时常会在洛笙身上跟他争一些没羞没臊的高低,例如谁在床上坚持的时间长,他手段没有郭燃花哨,耐力却一向极佳,每回洛笙都会哑着嗓子哭到没力气,含糊不清的求着他快些出来。
情绪失控是没有办法挽回的,李君澜绷紧嘴角将羊皮袋子扔到一边,他转身去拿边上的靠垫放到床头,洛笙软着身子由他抱起摆弄,细软的长发垂在身前,瘦削的肩胛被纱布裹着才没有那么硌手,他不敢再去看洛笙的右肩,李君澜拿来羊绒的披肩给他搭在肩上,系带子的时候洛笙垂眸看着他的手,软软的唇瓣轻轻贴在他指间的枪茧上,放到以往足以让他欣喜的举动在此刻只会让他觉得愈发窝火。
最让他恐惧的是他发现自己不光愤怒于沈辞安的疏忽和无能,他还愤怒于洛笙的举动,这不是能用一个妒忌概括的,李君澜清楚得很,换做是他和郭燃去开那扇有机关的门洛笙也一定会替他们挡下这一箭,他知道他眼前这个清瘦虚弱的青年在这种事情上会有多大的勇气。
洛笙纯善单纯,心思明澈,哪怕只是为了报恩都甘愿替他们死,他曾经无比期望洛笙会爱上自己,恋人之间那种密切缠绵的喜爱,如今当他发现洛笙对他们抱有感情的时候,他却不敢要了。
他所见过的、经历过的感情大都是被爱的一方肆意而为,骄纵任性,有恃无恐,他以前觉得洛笙可怜,假若被他们宠着或许会变成那种自由一点的娇蛮模样,当他看见洛笙倒在郭燃怀里半身猩红的时候他才明白,洛笙是注定变不成那种人的,投入感情的洛笙仍旧是一个乖顺温和只会付出不会索取的傻子,而且会用瘦削到不堪一击的身躯去保护他们。
李君澜收回了自己的手,他拉高洛笙腰间的被子确保他不会受凉,郭燃和沈辞安一前一后的推门进来,早饭做得口味清淡但很精细,山参焖炖出来的鸡汤去过油星,粥米软糯掺进甜枣的红色,洛笙昏迷太久也没什么食欲,郭燃为了诓着他多吃些东西只能用尽解数给他做甜口的饭菜。
沈辞安拿着的托盘里盛着要放凉的汤药,洛笙唇上没有血色,郭燃喂了他两勺甜粥下肚,甜腻的滋味沁进咽喉和腹脏,洛笙身子有些歪,他自己坐不了太久,腰腹吃不住力总是摇摇欲坠的往下滑。
李君澜穿上衣衫随手一系,洛笙含着嘴里的米粥抬头看他,清秀�c-h-a��的眉�j-ian��夹着些许疑惑和怯懦,男人下意识的偏过头去起身离开,洛笙没等开口就被郭燃又塞了一口松软的米糕,丐帮黑龙腾绕的上身遮去了李君澜的身影,洛笙藏在袖中的细瘦指尖微微一颤,他停顿片刻继而很快又低下头乖乖的吃着早饭。
洛笙有自己惦记的东西,李君澜比郭燃寡言,比沈辞安心思重,郭燃和他再怎样都不会相顾无话,沈辞安年岁小心思相对简单一些,这次的事情洛笙不怕他们两个后怕或是愧疚,他只怕李君澜会思虑过重存下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