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时还算计着给洛笙身边的人下毒,他原想着在暖阁的熏香里埋上第一味毒引,余下的几味药则趁着李君澜和郭燃在军中时找暗桩放进他们的吃食里,可笑的是这份奇毒还是洛笙帮他得到的。
他与洛笙在一起的第二年,洛笙曾救了一个半死不活的苗人,他那会忙着攻城掠地腾不出空留意房里的事情,洛笙一个人在军医那里偷拿点东西,再去厨子那偷两个馒头,忙忙碌碌七八天捡回一条人命,苗人以秘藏之术报救命之恩,一方破布写着晦涩难懂的苗语,洛笙看不懂就给了他,他起先没当回事,战后闲暇的时候他亲随中有人懂苗语便顺手帮他译出,三种毒药三种救命药,全是罕见的稀奇方子。
洛笙两种心法皆是只通皮毛,被他困在身边更日益荒废,那些药方就连洛笙只是零零星星的记得一点,柳骞这一步棋原本天衣无缝,可他始终记不清洛笙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连洛笙对何种药物有排斥反应都不清楚,毒引让洛笙起了半身红疹,若非这一异常,洛笙也想不起来当年的那张药方,他的第一步棋就输了,输在了他对洛笙漠不关心的过往上。
洛笙的情况好也不好,弩箭贯穿肩膀,他骨架细窄,箭头擦着骨骼过去将血肉洞穿,经络不可避免的伤到了,骨头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流失的血量太多,洛笙本就体虚血亏,郎中赶到之前郭燃只能咬着牙将手指塞进他的伤口里替他止血。
洛笙伤重昏迷的时候也很乖顺,他一动不动的依偎在郭燃怀里,呼吸微弱到很难被人察觉的地步,贯穿伤需得将药棉浸透伤药塞进伤口之中,血肉模糊的一个窟窿很难处理,郭燃在第一次包扎的时候尚能维持一点理智,他知道自己若有半分差池洛笙就会倒在他怀里失血而亡,沈辞安去追柳骞,李君澜迟迟未归,他是唯一一个亲眼看着洛笙奄奄一息的人,他只能逼迫自己记下郎中的每一个动作,高度紧绷的神经让暂时他无暇顾及太多感情。
李君澜追查了与郭燃相反的方向,等收到消息再快马赶回已是当天深夜,他推门进屋的时候刚好错过方才鲜血淋漓的场景,地上的血还没来得及擦拭,李君澜卸下甲衣走到床边,郭燃抱着洛笙坐在床头不肯撒手,若仔细去看就能看清那双足以震断铁枪的手掌还在隐隐发抖。
他们相顾无言整整一夜,洛笙被棉被包裹得几乎看不见了,清秀惨白的面容没有安睡时那样温软,郭燃始终没有放他躺进床里,月悬中天的时候外面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花,李君澜仅着暗红的里衬却觉不出一丝凉意,他犹豫许久才掀开被角想看一看洛笙的伤,白色的纱布绕在洛笙单薄的上身,自肩头到胸口,一圈圈一层层足以充当一件贴身的衣服。
他与郭燃皆是经历过无数厮杀的人,艰难之时茹毛饮血的行径也做过,他们甚至都亲手杀死过背叛自己的旧友或情人,有时用刀给一个痛快,有时就生生以拳脚将人打死,他自己曾在血战中咬死过身上的敌人,犬牙撕扯咽喉,血�c-h-a��溅在他脸上,尚能跳动抽搐的喉管被他咬在齿间,他们见过无数次血肉模糊的场景,可当这些东西出现在洛笙身上的时候,即使是已经被层层纱布包裹妥帖,他们也无法接受。
洛笙意识全无,他陷在无尽的黑暗里,大量的失血让他无法苏醒,好在伤药和补药能灌下去,天气寒冷伤口发炎化脓的可能几乎为零,他只是虚弱的厉害,积年累月的病症在他重伤的时候一并窜出来捣乱,他偶尔会咳一点血,旁边若无人按着他身子伤口就势必会被牵连到,李君澜同郭燃一样不敢合眼,他们轮流守在洛笙床边,另一个只有在守着药炉等药煮好的间歇才能勉强眯一会。
客栈上下被恶人谷的人手围得水泄不通,沈辞安带他落脚的那处老宅也被找到,里头还有一些日常的用品,郭燃看过之后愈发恨得牙痒,他与李君澜是信了沈辞安会将洛笙照顾好才让他单独行事,且不说洛笙被柳骞劫走是他疏忽,但是老宅那番简陋模样就足以他在心里将沈辞安揍死个千八百遍。
洛笙的衣物被褥是他们从头置办的,照理说洛笙伤成这样他们本不该在去考虑这些杂事,两个人彼此都清楚他们是在逃避,他们需要一点别的事情来转移这种铺天盖地的后怕,压抑之极的房间里洛笙躺在那人事不省,这一切都是陌生的,洛笙不会蜷缩在他们怀里怯懦却主动的献吻,不会试图笨拙的平衡几人之间的关系,不会用那种淡淡的笑欢喜他们的归来,他们仍然待在洛笙的床边,却不能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的将他抱进怀里揉搓一顿以诉相思之苦。
他们从前担心过洛笙的身体状况,可那只是怜惜和谨慎,他们珍惜洛笙的存在,心疼的他身子,注意照顾他的旧症旧伤,从未想过会有险些生离死别的那一天,他们可以将罪责退到沈辞安身上,可他们又都清楚若能早一日看透柳骞的把戏,事情绝对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伤口需得五日一换药,无法逃避的事情横在他们两人面前,洛笙仍旧没有苏醒的迹象,照例是郭燃将洛笙抱起,李君澜小心翼翼的剪开层叠的纱布,里侧的纱布凝着干涸的血液,没什么变化的伤口狰狞如初,深红色的贯穿伤可怖丑陋,药棉阻隔杜绝黏连的可能,也使得伤口异常凄惨,细长的竹签需得将药棉挑出来再塞进新的,郭燃指望着李君澜能比自己手稳一些,毕竟他这些天端药都时常弄洒。
洛笙睫毛纤长,紧闭的眉眼被烛光晃出了一小片阴影,他安安静静的倚在郭燃怀里,乖顺到极点的青年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曾疼醒,他只是发出了断续的呜咽,痛极时才有的动静因为太过虚弱所以听上去只是轻轻的气音,他穿不了亵衣,包扎的纱布尽数拆下,赤裸的上身苍白如纸,柳骞留下的指印还是有些扎眼。
李君澜眉头紧锁,他在自己身上料理过同样惨烈的伤口,十七八的时候他被捅穿了左腹,情急之下只能亲手将肠子塞回伤口之中,事后军医万分庆幸的说他命大,他那会还很年轻,就顾着逞英雄装铁汉所以根本不记得疼。
洛笙那么瘦弱单薄,平日里划伤个手指都要几日才能愈合,他手上不稳将竹签送得有些偏,陷进伤口里的药棉蹭到了创口内壁的皮肉,洛笙在郭燃怀里打了个哆嗦,哑不可闻的哀呼正剜在他心尖上。
李君澜很想放下手里的东西先出去发泄一顿,他恨不能替洛笙遭了这份罪,同样的伤势放在他们任何一个身上都不会严重成这样,郭燃眼眸发红低声让他抓紧时间,洛笙受不得冻,李君澜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竹签挑着药棉完全塞进伤口,深褐的药液有的淌了出来,洛笙伤口周围的皮肉不太好,变成深色的血管代表他的部分经络已经趋于坏死。
换下的纱布和药棉被他们不约而同的决定烧干净,下属放轻脚步接过东西转身踩上还浸着血的地面,李君澜久久无法平息心头翻腾的气血,他十指紧握,指尖将自己手心抠得鲜血淋漓,他终于明白郭燃的手为什么一直在抖,洛笙落到他们手里的时候就已经是被打磨圆滑的摆件了,骨血磨尽尊严尽失,他们是想要将他好生保护起来的,他与郭燃都算是自命不凡,他们掌权拥兵,无论江湖还是阵营都是个中翘楚,到头来却连洛笙的安危都护不住。
沈辞安并未回来,连书信也不传,他们无暇顾及,洛笙昏迷到第八日的时候零星有了一点反应,郭燃口渡口给他渡药的时候李君澜瞧见他眼皮动了一下,他失血太多,即便醒过来也是吃力得很,洛笙没有睁眼的力气,长时间被疼痛侵占的神经已经变得麻木了,他枕在郭燃肩上反应了快一刻才知道这种不适感是伤口的疼痛。
守在他身边的两个人似乎是笃定他醒过来了,洛笙昏昏沉沉的动了动左手的指尖,他觉不到自己的右手了,自肩膀往下除了疼就是冷,黑暗带着莫大的吸引力诱使他再次昏睡,挣扎之间他觉出有人吻了他的眉眼,另一个人则捉着他的左手寸寸吻过,洛笙在床上以外的地方不会撒娇迎合,这点是他性格使然,柳骞再怎么样也无法将他调教出这种习惯。
所有的一切都是本能,他循着郭燃的体位动了动脑袋,他什么都看不见,就连烛火的光亮也微弱如零星萤火,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此刻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他只是单纯的想起了在暖阁里的时日,郭燃也是这样抱着他,李君澜紧挨着他,他的身份和过往让这种场景有些污蔑岁月静好这四个字,但他的的确确是贪恋的。
迟钝�c-h-a��的思绪让他没有办法考虑太多,洛笙恍惚着喑哑开口,哑透的嗓子吐露的字词极为含糊,他说完便力竭得再次昏迷过去,后来洛笙甚至并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郭燃身形慢慢垮下,他将头埋进洛笙完好的左肩窝里,像是完成了一个极为郑重的点头,李君澜猛地起身迈步出门,未化的积雪弄湿了他的裤脚,飘飘洒洒的雪花落在他未束红翎的发顶,他与郭燃默契的避开了对方情绪崩溃的瞬间,他们曾以为洛笙心扉很难打开,暖阁不过是个避难的囚笼而已,而洛笙却说自己想回家,想回到暖阁里去。
两地之间的路程倒不算远,马车里准备妥当,洛笙又换过一次药之后他们便启程离开,路上没有再下过雪,洛笙身上用得东西永远都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补药一天三顿的喂,回程走了快一半的时候洛笙的嘴唇上勉强有了几分血色。
暖阁里已经被提前打扫�c-h-a��,外面的客栈和精心置办过的住处没法比,冬日再冷只要屋里点了火盆便可以仅着单衣和软袍随意走动,哪怕赤脚也不会受凉,洛笙终于回到了他熟悉的住处,云锦苏绣的被褥枕垫都是最舒适的。
年关将至理应到李君澜和郭燃回恶人谷的时候,沈辞安单枪匹马的去擒柳骞,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一桩大功,他们三人身处同一方势力,仅论这一年的战功累积李君澜就当坐拥凛风堡,他们回谷是论功行赏,接手凛风堡这种要塞城池更是风光无限的美事,只是他们谁都未提回谷的事情,雪魔下了令书让他们至少回来一人接手昆仑重兵,李君澜回信不仅拒了这桩肥差,并且告了数月的长假,大有洛笙不痊愈他便就此退出阵营安心陪他疗养的打算。
郭燃则是理都没理恶人谷的动静,他较之李君澜还能自由一些,洛笙终日卧床,手上的经络在药物的作用下有了些许好转,他怕洛笙躺久了下身也不舒服,征求过大夫的同意之后他便每日腾出一刻左右帮洛笙按揉腿脚,有时还轻轻攥着他的脚踝帮他凭空蹬踏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