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脸色铁青,浓眉蹙紧,带着不容忽视的怒意。
他生得是世间罕见的高大伟岸,这会儿一身戎装,手持锃亮的方天画戟,脚踏嘶风神骏赤兔马,锐利虎眸一眯,就如那威风战神在世,直叫敌人心生畏惧。
纵使吕布并未作出实质的攻击行为,仅小幅度地掂了掂方天画戟,单是这身经过沙场千锤百炼的煞气腾腾而起,再洪亮如钟的爆声一喝,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的。
纵再不情愿,人群交头接耳一阵后,也只有巍巍缩回了。
燕清目送他们一步三回头地散开回城,不由长舒口气,才想起怀中的小王爷。
他心头一紧,既担心小王爷被这突然的围阵吓到,又不愿让刘协疑心是他唆使百姓的有意为之,更不想使刘协对他生出忌惮之心来,便欲出言解释。
结果等他飞快想好措辞,甫一低头,就毫无防备地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眸。
燕清:“…………”
小孩生得唇红齿白,眼睛乌溜溜的,澄澈如水,里头闪烁着的,则是再诚挚不过的憧憬仰慕。
燕清眉心倏然一跳。
除非是九岁的刘协演技已臻化境,连他都能蒙骗了去……
不然就意味着,他这会儿是真搞清楚,刘协待自己究竟是怎么个想法了。
燕清嘴角抽抽,思及这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而刘协大概也根本没往他担心的那个方向想,就默默咽下解释的话,淡定道:“还请殿下要么抱紧,要么坐好——现要进城了。”
刘协一副神魂出窍的模样,根本没听进去。
燕清只有附耳过去,小声重复几遍,刘协才如梦初醒,牢牢地环住了他的腰。
日以继夜地赶路,路过谯郡都没舍得进城去歇脚,等顺利接到人了,不等松口气,就忆起将曹j-ian雄给忘了个干净的大错。
还没来得及弥补,紧接着吃了一顿被几万人当神仙拜的惊吓,再得知了一个很不得了的‘刘协似乎崇拜着自己’的事实……
燕清已是身心俱疲,见这小王爷准备好后,就转头看向方才默然不语地来到他身边的吕布:“奉先,可——”
他一愣,临时转了话头:“你的眼睛怎么了?”
之前大概是心里搁着事,只记挂赶路,以及一直没机会凑近打量吕布的缘故,燕清这才看到吕布双目上有颇多血丝,眉宇间又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却还强打精神看着他,等着他发号施令。
定是劳心劳力过度,才会这样。
燕清不免心疼:“路清开了,快进城,也别寻我复命了,安置兵士的事交予底下人同县令商榷,若有不决,来问我即可,你快去歇息吧。”
吕布偷瞪刘协被主公逮了个正着,紧张得很,结果不见训斥,反得了这么一句关怀,感动之余也很是不明所以,于是不点头也不摇头。
折腾这么一顿后,大军总算跟随燕清入城了。
最好的馆舍,理所当然地被燕清安排给了刘协。
考虑到小王爷这一行人,用了大半个月就从洛阳逃到中牟,速度可比吕布所估计的要快多了,那路上定没少吃苦。
燕清善解人意地将接风洗尘的筵席,给安排在了明日。
赶到馆舍后,他好言好语地将刘协放下马背,请小王爷进房,容他沐浴安歇,就要行礼退出的时候,刘协却紧紧地攥住他的一片衣角,不肯放了。
燕清眼皮一跳,假装不知情地搭上刘协手背,温柔询道:“殿下可是还有什么需要的?”
刘协抿了抿唇,仰起脸来,眼巴巴地看着燕清,鼓起勇气直言道:“想让燕卿再陪我一会儿。”
燕清看他神色分明疲惫得厉害,却还强撑,眸光不禁微微一动,一下有了主意,绽放笑颜道:“殿下要臣作陪,甚幸也。”
刘协如愿得偿,自是心满意足。
燕清接下来一番温言雅语,就毫无难度地将他劝去沐浴更衣,上榻躺着了。
燕清早安排好下人在屋里点了安神静气的熏香,刘协没撑多久,就依依不舍地睡着了去。
燕清刚起身欲离,就觉下摆一紧,不由一顿,垂眼看去。
原来刘协分明睡着了,还紧紧揪住那一方衣角不放。
燕清想掰开那小指头,然而那劲却不小,而且稍用些力,紧闭着双眼的刘协就发出不舒服的哼唧声,像是下一刻就要醒来。
燕清:“……”
他可没时间照看小孩睡觉,随手摸到随身携带的匕首,正要干脆利落地来个断袖,吕布的高大身影就出现在门口了:“主公。”
他压低了声音,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燕清停下手中动作,抬眼看去:“怎么还不去睡?”
吕布咽了口唾沫,看着燕清手里的匕首,再看着熟睡的小王爷,脑中一道闪电划过,双目放光,然后小心附耳过去。
燕清见刘协睡得沉,吕布声音又压得低,也不担心会被刘协听到,便随他这么做了
结果吕布接下来出口的话,却让他啼笑皆非:“主公若要他小命,何必这般着急,还亲自动手?不妨由布来办。”
燕清哭笑不得:“想什么呢!伤了皇胄,于我们有什么好处?”
吕布这智商飘忽不定,忽高忽低的,看来还是得继续看书。
吕布听燕清解释完拿匕首的原因后,淡淡地哦了一声:“这好办,何必废了主公一件好袍子?”
燕清毫不怀疑道:“奉先有何办法?”
吕布出手迅若雷霆,想也不想地在熟睡的刘协脖颈处不轻不重地劈了一记,将这闹腾了一路的小毛孩击晕:“好了。”
燕清知他下手自有分寸,不会伤到刘协,见他这般作为,却不由失笑。
又立马觉得不妥,迅速敛了笑意:“下不为例。”
“是布胆大妄为,自作主张,愿受主公责罚。”
吕布爽快认错,紧接着又道:“那曹孟德已来了,同郭奉孝,还有那荀、荀、荀家的在正厅闲扯,主公现在要去见他么?”
“这么快?”
燕清先一愣,再一得知曹cao正与他的两块心头r_ou_、史上还都为曹魏出谋划策的两位谋士共处一室,哪里放心得下,瞬间就进入了备战状态。
何况还有数不胜数的正事等着:接到刘协的后续安排,兖州的军报战况,袁董在洛阳的交锋,皇帝的生死,联盟组建的时机……
都要好好盘算。
燕清一掀袍襟,毫不犹豫地起身道:“当然。”
他对曹老板,其实怀有一定好感,特别此时的曹cao还是个尚未老糊涂而滥开杀戒的报国青年,就更没想过去刻意针对他去做什么卑劣手段了。
曹cao最初的志向,也只是做安定一方的能吏。
况且英雄凭时运而起,野心藉实力而生,没了曹某人,或许也会有其他人乘风而上,与其铲除已知的潜在对手,最重要的还是杜绝轻视,再强大自身。
但一想到惊才绝艳的郭嘉和荀攸,定会被曹cao惦记上,燕清就开始心神不宁了。
待燕清气势满满地到了厅室外后,他却没想到的,呈于眼前的情景,是一个相貌平平,个头跟郭嘉差不多的中年汉子孤零零地坐在一边,很是落寞地捧着杯茶出神。
而晕完车了,这会精神正饱满的郭嘉则坐在数席之外,对着荀攸手舞足蹈,口若悬河,听得一脸憨厚认真的荀攸连连点头。
燕清看郭嘉这般神采飞扬,兴高采烈的,却油然生出种不太妙的预感来。
这是在聊什么?
第62章 告知噩耗
曹cao原是做了殊死一搏、以报国家的决心,才毅然留下断后的。
不想峰回路转,看着九死一生的困局,却化解于一句口信之中,使吃了不少苦头的小王爷能睡个好觉,他也能受到客客气气的招待,被领至席上,等待主人家的到来。
曹cao此时表现得安然受之,却未真正安心下来。
与这恰恰相反的是,在没能见着陈留王,也还没看到燕清,更未有机会亲自探明白虚实的情况下,瞧着一路同行的荀攸与对方麾下的心腹谋士这般亲密,谈笑风生,愈发叫他忧心忡忡了。
无论如何,在这份多少怕是出自荀攸的有意安排下,他们这十数骑已悉数落入了燕清手中。
就在曹cao心神不宁的时候,耳边一直被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的对话突然停了下来。
这点异样让他呼吸微微一滞,条件发s_h_è 地抬眼看去。
一下就看到个身形修长挺拔,似那青竹亭亭,一袭白衣翩翩,肤白如玉,容颜俊美无俦,点漆般的眸盈盈含笑的青年,笔直向他行来。
曹cao看呆了一瞬。
燕清途经郭嘉那席时,迅速递出警告的一瞥后,便继续走到曹cao跟前。
说来也巧,他在洛阳出任司空时,与袁家有过不少正面冲突,但跟只是名存实亡的西园八大校尉之一的曹cao,却不曾真见过面。
最大的原因,还是燕清有意无意地,就避开了不少同这未来j-ian雄打交道的机会。
曹cao迅速回神,站起身来,正要向燕清行礼时,就被巧妙地拦了一拦,然后讶然看到对方微微笑着,先向他执了一礼:“孟德忠致臣节,救殿下于危难之中,清却因思虑不周,安排不慎,方才有所怠慢,还望孟德见谅。”
曹cao避不及时,受了这一礼,赶忙长揖一下,加倍还了回去,诚挚道:“燕司空日理万机,牵挂万民,cao久有耳闻,甚为倾慕。cao亦有护国安民之志,无奈人微力薄,出仕多年未有所成,怎比得上燕司空那成就显赫?送殿下出京,还是得亏了公达的消息,cao不敢妄意居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