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便是白大当家。”楚宁介绍完, 等两人见过礼后, 就向梁春花吩咐道:“去把我给卫大哥准备的礼物拿来。”
现在卫靖被贬成了小卒,再唤他将军已经不合造, 楚宁脑子一转, 便顺口认了个哥。
这几天以来的遭遇,卫靖深有感触,除了从云颠跌落地底的苦楚之外, 还有沈腾的落井下石,以及那些看他不顺眼、或者曾被他亏待、曾经被他欺凌的人, 都在迫不及待的想方设法的报复。
只有楚宁, 这个时候还记得他, 更没有因为他身份地位的改变,而疏远他。
只是,每每想起自己以往的行事,卫靖就觉得有些愧对楚宁的这份亲近,苦声道:“将军的这声‘大哥’, 却是折杀标下了,实在愧不敢当……不敢当啊……”
“哪有什么愧不愧、当不当的?再说了,就我这样儿,穿上战袍也不会打仗的人,哪像个将军?如果不是为了求条活路,想我一个女儿家,又何必跟着跑去辽西战场?”楚宁看着卫靖的神色,叹息道:“我与卫大哥一样,都是寒门子弟,打小家境就不好,父母也去得早,总是吃不饱穿不暖,从小就羡慕邻家姑娘,有爹娘宠着,有兄长护着……当初在郡城时,第一次见到卫大哥,我心里就觉得亲切,便是因着这份亲切,几次与卫大哥接触,虽然给卫大哥添了不麻烦,但卫大哥的爱护之心,我却是瞧得分明,若非是卫大哥几次三番的周旋与回护,哪得今日楚宁?”
白夙顺手拿起桌上的书本,却是忘了翻看,只顾着听楚将军一本正经的讲故事。
而卫靖,却是被说红了脸,一点都不好意思反驳,自己之所以会周旋回护,全因将她看作了女财神,只得尴尬的说:“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这话,卫靖却是说得有点底气不足,此时此刻的他,满心满念都是想着重回云颠,一点都不介意利用关系往上爬,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楚宁能在此时拉他一把,他便是改投楚宁旗下,亦非不可。
“不不不!卫大哥千万莫要这么说。”楚宁说着,梁春花便抱着东西走了进来,楚宁侧头对陈福说道:“来,替卫大哥穿上。”
陈福上前,紧握右拳放在左胸,向卫靖敬了一个卫民军的军礼,从梁春花手上拿起了一件如今卫民军将士穿在衣服里面的薄甲,给卫靖穿上。
楚宁说:“送卫大哥内甲一件,愿大哥身体安康,无病无伤!”
陈福又拿起一件蒋郡守送的外甲,帮卫靖穿上。
楚宁说:“送大哥外甲一副,愿大哥功勋卓绝,封侯拜将!”
随后,陈福又拿起一双卫民军自制的战靴,替卫靖穿上。
楚宁说:“送大哥战靴一双,愿大哥驰骋疆场,威震八方!”
最后,陈福拿起头盔,为卫靖带上。
楚宁亲自捧过一柄战刀,替卫靖挂上,尴尬的说道:“我这平日里不学无术,现在看着威风凛凛的大哥,却是词穷了……”
“词穷得好!词穷得好啊!小妹送的祝愿太多,就怕大哥生来福薄,担待不起……这样就好!这样就很好!”卫靖这一开口,方才发现,自己的语气竟有些哽咽,他抹了抹有些泛红的眼眶,大声说道:“从今往后,就让大哥穿着这身甲胄,佩着这柄战刀,替小妹杀出个威震八方来!”
作为一个在战场上爬滚多年的人,即使算不上老将,但也绝对可以说是名老卒,对上等兵甲的渴望,几乎超越了钱财——钱财,不一定能够买到x_ing命;但盔甲,在关键的时候,却能救回无数次的x_ing命。
卫靖在东征之前没有穿过朝廷打造的铁甲,而高志敏从楚宁手上买走两百套后,曾给他分发过一套,但在将他贬为小卒时,连铁甲也一并搜走。
所以,此时此刻,楚宁送给卫靖一套盔甲,堪比送他几条x_ing命,对于他这种从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人而言,这份礼简直比金银财宝更重,甚至比送他一个官职更重——毕竟,以楚宁如今的功劳和职位而言,顶多能给他弄个曲侯的官职,而有高志敏在,即使他易帜改旗,投到楚宁麾下,也不见得他能坐稳这个位置。
“好!小妹拭目以待!等着我兄如前朝卫仲卿那般,光耀千古!”
楚宁又与卫靖说了些话,方才交待陈福亲自将卫靖送出帐营,回头便见白夙盯着她看,约莫看了好几息,方才开口道:“我有打听过这卫靖,其才能虽然算不得顶好,但也堪用,你不打算趁现在将他收入麾下?”
白夙知道,如果楚宁真想将人收拢过来,完不会如此惺惺作态,看她如何对待刘长贵、霍蕴书和孙兴等人,便可知晓其中深意。
“现在还不是时候。”楚宁摊摊手,说道:“一则,他对高志敏还没完全死心;二则,有五皇子李湛在此,你我并非最好的选择……所以,由他去吧,我楚宁从来都不强求。”
白夙闻言,抿唇浅笑,缓声道:“大抵,你是等着他来求罢?”
卫靖由陈福陪送着走出楚宁的帐门,方才发现天色已晚,四周空气中都飘荡着一股r_ou_汤的香味,扫眼间便看到西边一处营帐前,许将士抱着碗排着队,正在领取饭菜。
“卫……”
卫靖见陈福正在斟酌如何唤他,便主动说道:“陈屯长若是不介意,唤我名字便好。”
但陈福却觉得为难,他想不通,将主大人为什么突然要认这么个大哥,但将主既然认了,他们这些做下属的,自然就不能逾越。
又走远几步,周遭也无闲杂人,眼看着陈福满脸纠结,卫靖突然问道:“陈屯长,你觉得,楚将军是真心实意要认我来当这个大哥的么?”
“自然是真心的。”陈福诧异的看着卫靖,说道:“将主大人虽然身具官职,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女儿家,且自小吃尽苦楚,与胞姐相依为命,哪有不慕兄长爱护之理?”
“楚将军当真是寒门儿女?”卫靖以为,楚宁那般说来只是为了安抚他,此刻听陈福说来,心中也微觉惊讶,问道:“我观她言行,似乎颇有章法,且又断文识字,不像是寒门出身的呀。”
“这你可是看走眼了。”陈福闻言,大声笑道:“在我们黄县,将主大人可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连毛笔都不太会拿,写起字来,不是缺笔便是少划,我们都是从右往左写,她却偏偏喜欢从左往右写……我给你讲啊,当初我们黄县蒙学开办之前,她还主动要帮我们编写蒙学的书本……你是不知道,王先生当时知道她要来祸害人,可是被气得跳脚……到现在,我们看她写得东西,可还得连猜带蒙……”
“真的假的?”卫靖简直不敢相信,但他随即想到什么,忍不住惊问道:“这么说来,陈屯长也是断文识字了?”
“还好还好,将将识得几个字。”陈福闻言,自谦道:“刘军侯识字最多,蒙学结业考试的时候,他考了第一名,默了两千多个字出来。我当时只默写出了一千七百多个字,排到了两百四九名。”
“两百四十九名?”卫靖的内心极为震动,忍不住脱口问道:“你们这一千多人,不会全部都识字罢?”
“没有没有,辅兵和杂兵不识字。”
“也就是说,战兵都识了……”
“嗯!将主大人说,她识字少,让我们替她多学点,免得将来被人骗……”
“噗……”
卫靖简直想吐血,但他还是忍住,撑着继续问陈福:“兄弟,你再给我讲讲这个楚将军的旧事吧,我觉得,我需要考虑一下,是不是当真要认下这个妹妹了。”
“成,那我们边吃边聊。”陈福先带着卫靖去洗手,随后才去领了碗筷,边排队边给卫靖解释道:“这饭前洗手,也是将主大人定下的规定,因为她觉得,我们经常用手拿东西,很容易弄脏双手,医官也说,用脏手吃东西,很容易生病。”
打饭的火兵动作很麻利,一大勺粟米和糙米混煮的干饭将将把碗装满,再盖上一小勺盐菜,并着块一指厚三指宽的炸r_ou_,看着好吃闻着又香喷。
打完饭,陈福又去打了两小碗清汤过来,与卫靖说道:“今天这汤是用马骨炖的,除了油盐味之外,什么都没有,也就骗骗嘴,不顶饱。”
卫靖赏了一口,赞道:“你们也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干饭顶饱还有盐菜和r_ou_,马骨汤随便给你们煮来喝,你们竟然还觉得嫌弃……我给你讲,要是在高将军手下,亲卫军都没这待遇。”
“你这话我信,我有回去高将军的营区,看见他们在啃死面饼子,讨来试了一口……天啊,牙齿都差点被硌坏了。”陈福说着,见卫靖已经端着碗拿着筷子准备开动,连忙阻止道:“等一下,等一下才能吃。”
“怎么了?”卫靖诧异道。
“还有同袍没打完饭,我们不能先吃。”陈福说着,问卫靖道:“你要不要把盔甲脱了再吃饭?这么重,穿着蹲在这不累么?”
“不脱!”卫靖白了陈福一眼,恨声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就是些没吃过苦头的娇兵娃子,这也嫌弃,那也嫌弃……生在福中不懂得惜福……”
“对,我也这么认为。”刘长贵也端着饭菜和汤碗凑了过来,恨铁不成钢的说:“想想当初,我们把稀饭煮得跟这清汤一样的日子,再想想如今过的日子……哎,将主大人是真的把你们给养娇了,且个个娇得跟娘们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