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杀令 上【完结】(3)

2019-06-12  作者|标签:

客人来了。

右小嶷说着,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接下来的话,还是留待下回再说吧。

齐若望下车,小厮就递上厚厚的狐裘替他披着。他伸出手指紧了紧裘领,就这几秒,指尖便被冻得苍白。

右小嶷下楼迎人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漫天风雪中一个披着狐裘的男人,他异常苍白的手指印在红色的狐皮上,衬得裘衣如同一团燃烧的烈火。

右小嶷顿了顿,才向前走了一步。

未想到天气如此多变,辛劳齐先生了。

齐若望闻声抬头看他,面容下挤出一丝笑意,右副堂主客气。

右小嶷不再寒暄,伸手示意,两人便进了凝月楼二楼包厢。齐若望进来的时候,席辰水早就不见踪影,桌子上只剩几盘七零八落的剩菜,还有一壶空酒罐。

齐若望抬头看了右小嶷一眼,右小嶷脸色不变,心里却把席辰水骂了个遍,吩咐手下收拾桌子,边对齐若望道:见笑了,刚刚在这与友人小酌,不知先生这就到了,未来得及收拾。

齐若望笑笑,在未清理的桌旁就坐下了。

我不介意。

右小嶷眼眸微闪,在他对面坐下。

先生真是好度量。他停了几息,才道,这和传闻中,倒是有几分不符。

齐若望没有说话。

右小嶷端倪着他的脸色,继续说:这次先生入世,难道就只身南下么?若是齐萧两家得知先生消息,恐怕第一时间就会赶过来迎接。

齐若望动了,他抬手,伸向衣里。

右小嶷眉毛一挑,手握刀柄,暗自聚气。

齐若望只是脱下狐裘,给小厮拿着。回头见右小嶷弓着身子,坐姿僵硬,似笑非笑道:屋里炭火烧得热,怕上火。

右小嶷:

右副堂主有些懊恼于自己的草木皆兵,可是眼前的人,却不得不防。无论他真的是齐若望,还是他想象中的另一个人,都容不得右小嶷大意应对。他正准备继续试探,却对上了齐若望星子一般的双眸。那一瞬,好似他的所有图谋,都被这人看穿。

右小嶷叹了口气,把手放到了桌面上。

明人不说暗话。齐先生,我只想问一问你一些事。他看向齐若望,一字一句道,在其位谋其政,右某身负职责,有些苦衷还请先生体谅。先生若是不配合,不怪右某得使出些手段了。

屏风后,隐隐有刀光剑影闪过。

右小嶷见他不说话,又放软了口气,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先生行踪,齐萧两家都没获得消息。先生化身商贾,隐匿踪迹,自有目的。放心,待我问清楚想问的事,绝不会再打扰你,更会帮先生你继续隐秘行踪。

齐若望这才慢慢抬起头,看着他。

无名谷一夜被毁,这么多江湖人毫无头绪,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知道?

右小嶷笑了笑,沉声道:就凭你齐若望,是无名谷内除了秦善之外,唯一一个被囚禁的囚徒!

就凭你,被齐家和萧家亲自押往无名谷受困整整五年,现在还能好整以暇坐在我对面。

先生。

右小嶷给对面的人斟酒。

你不可能不知道。

齐若望凝神听着,那一刻,从右小嶷口中说出来的话,他听起来却像是别人的故事。齐若望被家族与爱人背叛,秦善被属下和朋友背叛,两个一同押在无名谷受囚的天涯沦落人,相伴三年。

而此刻,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这。

那寒冰似的囚屋,落雪时满山瑞色的山谷,日复一日前来探监的看守,唯一会陪他饮酒聊天的囚友。

都不再。

齐若望:你想问什么?

右小嶷微笑,知道自己终于松动了禁地的大门,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

我想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袭击了山谷,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谷内的人和秦善又去哪了?

右小嶷一个个问题,像是打开画卷的一双手,将那个火焰灼烧的夜晚,那个世外桃源的山谷,再次,在齐若望面前缓缓打开。

犹如一幅被水浸透了的旧画,回忆显得有些模糊了。

齐若望第一次知道自己会有舍友的时候,他正在山洞前的泥地里和泥。

水太多了?不对不对,还是土的成分太少,也不对。

齐若望崩溃地坐在地上,看着自己忙活了半天的半成品,心里气得慌。

烦死,烦死,不就一个水泥么,还能难倒爷爷我?我就不信这个邪了,我

他正对着烂泥赌咒,身后有人小步跑了过来,看到他,惊道:老齐,老齐,你干什么呢!

一个无名谷弟子匆匆跑过来,看着四周,着急道:把洞口弄得这么脏,你这真是啊啊,你害死我了!

齐若望挖着鼻子看着他,反正这洞左右就我一个人住,屙屎撒尿都是我自己,再脏能碍着你啊?

哎,你真是!我真是要被你气死。小弟子道,若真只有你一个人住,我管你怎么糟蹋,可现在要有人和你一起住这个洞啦!要被师叔看见这里这么脏,他肯定会杀了我的。

啊,什么意思?

齐若望想,这是我要有病友了?

天底下还有谁这么倒霉,能和他一样被关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他瞬间起了兴致,对未来共住一洞的舍友起了十万分的好奇心。而很快,他就看到了传闻中的病友。

病友是被人抱着带过来的。

那是两个男子。

一个如青松柏树,行走时泄露的内劲将林间枝叶都碾碎,另一个则是昏迷不醒,被人抱在怀中。抱着他的人,将他的头按在胸前,小心翼翼搂着,像是搂着世间珍宝。他自己却穿着一身白衫,走到洞前,被泥水沾湿了下摆也毫不在意。

有着俊朗眉目的白衣人停下脚步,温柔地道:阿善,到了。

齐若望这才发现,他怀里的人竟然是醒着的,只是不知为何,他全身无力,竟是不能动弹分毫。被唤作阿善的男人,正好抬头看来,寒星般的眸子如刀射进齐若望心里。

那一刻,齐若望想。

他不该。

这个男人,不该是这样绵弱无力,只能被别人抱在怀中的人物。他该是一把出鞘的利剑,是一只破风的雄鹰,任何人都无法阻挡其锋芒。而现在,他却被折了剑身,断了双翼,困在另一个男人怀中。

抱着他的白衣人却浑然不觉,他把阿善放进洞里,亲自给他扣上锁链。

阿善,这铁链是玄铁打造,以你现在的内力根本无法折断。

但我知道,你不会甘心被囚。

我每天都会来看你,如果锁链被磨去一分,我就多取你一成内力。

一旦内力不足三成,你将会永远无法恢复昔日功力。

等你全失了武功,就只能成为我的玩物,我想让你怎样你都拒绝不了。

不要给我机会,阿善。

白衣人面色温柔,却说着让听者心惊肉跳的话语。而他倾吐的对象,却从开始的那一眼之后,就没再睁眼看他半分。

那是齐若望第一次见到秦善和颜漠北。

而在很久之后,他才知道了他们的故事。

3、这位兄台

齐若望第一次见到秦善,他是被人桎梏的禁腐。

齐若望最后一次见到秦善,却是在一片飞扬的尘火中。

他看着那个被束缚了三年的男人,再次站起来,漫天火光都掩盖不了他的神采。

是了,是了,老秦!你就该是这样,就该是这样!

齐若望颠沛疯狂的笑声,在一片焦黑的谷内回荡。

齐先生,齐先生。

右小嶷的催促,将齐若望从回忆中唤醒。

他抬眉,只见对面的人眉间皱成一个川字,催着道:难道那晚你就再没见过秦善,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袭击了无名谷?

齐若望道:我们被困在后山洞穴,火势绵延到此地时,已经过了午夜,自然不清楚情况。我与秦善当时分开逃跑,之后他去了何处,我自是不知。但是

他见右小嶷面露不耐,继续道:在逃离无名谷时,我听到了笛声。

右小嶷紧盯着他。

齐若望吐出两个字。

羌笛。

一时之间,包厢内鸦雀无声,只听见炭火灼烧时的噼啪作响。

右小嶷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情绪。

齐先生没有听错?

听错?齐若望调笑似地看着他,你知道我的身世,你以为在音律之上,我会出错?

齐家以琴传道,至齐若望这一辈已经是第十三代。而与齐家齐名的则是擅长古瑟的萧家,齐萧两家世代交好,家族子嗣年满七岁,就会送进共同的家塾里,教授礼乐琴瑟。

可以见得,齐若望从出生开始,就在和音律打交道。

这样的成长环境,和流淌在血脉里的天赋,让他即使在被困无名谷时,也能自己给自己找到乐子。

秦善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听到了笛声。

悠扬婉转的乐声,穿透空气,追随着残风浮光,掠入他耳中。他拖着脚上长长的锁链,走出洞口,就看见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树下。

笛声就是从他身边传来,不知名的曲调,却有几分快意洒脱,能扫去人心头阴霾。而能吹出这样音律的人,想必也是个肆意潇洒的人物。不知为何,和他一样被困在这里。

秦善走动时,脚上的铁链发出铮铮声响。

那人动了动耳朵,转过身来,惊喜道:你醒啦!

看清那人容貌后,秦善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而嘴里叼着树叶,满脸黑泥的齐若望看着他的举动,愣了一会,随即抬起衣袖擦了擦脸。

哎,疏忽了疏忽了,第一次见面这样太不雅观。齐若望擦去污泥,露出一张白脸,对秦善笑伸出手,你好,我是齐若望,在这里已经待了两年。不出意外的话,还会继续待下去。不过现在有你陪我,比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有趣多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秦善避开他那满是污泥的手,眉毛一皱,没有说话。

齐若望却不生气,而是自顾自地道:哑巴,聋子,傻子?

秦善危险地眯起眼看他。

齐若望拍掌大笑,懂了!是个冰山!

秦善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这不妨碍他理解对方的大概意思。他看着齐若望,心里对这个人的评价,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正常人谁会被关到无名谷的后山来呢?

这齐若望显然有几分疯癫。

不知道自己被秦善评为疯子,齐若望自来熟般地对他招了招手,指着自己身前的一滩烂泥,为难道:冰山,我这里有个难题,你能帮我解决不?

秦善看着他身前一堆破烂,不知这个疯子要做什么。

齐若望:我想搭个屋子,不能用木头,容易着火,不能用石头,我搬不动。我倒知道一样东西,是建屋的好材料,可是我造不出来。他愁眉苦脸地看着他,你说,能有什么法子,能将这些烂泥变得坚硬如石,遇水不化?

秦善懒得理他。

可下一秒,齐若望弱弱地开口:这屋子一天搭不好,我就一天住不顺畅呐。要知道现在这洞里不止我一个人住,随地大小便什么的,叫人有点不好意思。

秦善猛地回头,就见齐若望羞怯地看着自己。

山上没有茅房,平时我都是随意解决的。对了,这位兄台,你知道怎么搭茅房吗?

秦善第一次见到齐若望,先是被他摘叶吹笛所引,再是被他无耻要求所惊。直到日后,两人成为无所不谈的挚友,秦善谈起当时情况,难得露出一分遗憾。

我本以为,能吹出那样笛声的,会是个很有风骨的人物。

那时,齐若望大笑看着他,老秦,我这身上只有风湿,哪有风骨!唯一能装腔作势的,也就那一样手艺了。

齐若望擅乐。

作为淮南齐家当年的少家主,世人可以笑他疯癫,恨他偏执,叹他不羁,却唯独不能怀疑他不懂音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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