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善说:虽然我并不理解两个男子之间的感情。
齐若望:呵呵。
秦善:但是壮士断腕之举,魄力十足,却只伤了自己便宜别人,并不明智。
对啊!
齐若望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我现在也他妈的后悔啊!当时只图痛快,没有想到现在。你说说我这胳膊,现在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好好一个大老爷们,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不成废物了嘛。
秦善看着他骂骂咧咧的模样,突然开口。
齐萧两家在何处?
呃,淮南府。齐若望不明所以地回答了。
秦善点了点头,没说话。
齐若望看着他。
齐若望再看着他。
齐若望继续看着他,突然后背就凉了。
你不会是想他哆哆嗦嗦地站起身,这几个月的相处,让他明白了秦善的身份和他处事的方式。当下,就有些不妙的预感。
既然他们负你,有欠有还,就该偿还。秦善抬头,眼刀如飞,难道不对?
你准备让他们怎么偿还?
秦善:无关者自不相干,萧忆与你妹妹,各断一腕,以眼还眼。
我擦,老秦!虽然你想帮我报仇我很感动,但是你未免也太狠了吧!我妹是女子啊,你就一点都不怜香惜玉么。还有他们都是靠手艺吃饭的人,你断了他们手腕,他们还怎么活!齐若望像是第一天认识秦善,被他的处事作风给惊到了。
秦善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断了右腕,你怎么活?
秦善不懂音律,但是他是习武之人,更是个剑痴。自从被关在无名谷,不能练剑的痛苦比被剥夺自由的痛苦,更让他难以忍受。
而齐若望,他是琴师,一个断了右腕的琴师。
齐若望回看着他,眼里的光彩渐渐亮了起来。他笑了笑,又在秦善身边坐下。
你知道我做了那件事之后,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秦善听他说。
我对不起我的母亲。齐若望低着头,摆弄手里的树叶,她从小费尽心思教导我,期待我继承家业光宗耀祖,可我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还自己往绝路上走。
我走的那一天,母亲没来看我。
我已经三年没见到她,我想她了。
齐若望的声音并不低沉,却莫名让人的心绪沉了下去。
我也有亲人。秦善缓缓开口,师父,师母,还有师弟。师父师母对我恩重如山,他们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但是他们死了。
齐若望一惊,抬起头来,对于声音的敏感让他听得分明,在说出那个死字的时候,秦善话语里的恨意,几乎灼痛了他的皮肤。
他以前一直不明白,秦善为何会被关押到无名谷,他虽然有点冷漠,有点不近人情,但总体来说也是个明是非的好人,甚至有些时候,秦善恪守规矩近乎于固执。
可现在,齐若望明白了。
沉默的秦善,只是表象,在这个人的心里,埋葬着早晚会将自己和所有人一同燃尽的地狱冥火。
齐若望停顿了一会,突然笑了。
老秦。有一件事,我不后悔。
秦善看他。
我被关到无名谷,失去了一切,却认识了你。齐若望笑看着他,这个世上,会为了我说出要去断萧忆手腕这种话的人,只有你一个。你瞧,老天爷虽然让我走了绝路,但也不是什么都没留给我,是不是?
老秦。
他伸手,拍了拍秦善的肩膀。
你该看看,世上还是有很多可爱的事物。也许下一瞬,我们就会遇到它。
正说着,一袭白衣的颜漠北又再次从山头飘了上来。
阿善。他咧开笑容,对着秦善扑过来。
秦善冷冷瞟了齐若望一眼,可爱的事物?
呵,呵呵,这什么,颜漠北其实也没那么讨人厌不是么。
明月在洒扫院门。
然后他便看见,那个讨厌鬼又来了。
而这一次来得不仅是他一个人,还有他身后的许许多多人。
明月。
右小嶷开口,你家先生在吗?
明月放下扫帚,老老实实回答:老爷不在家。
右小嶷继续微笑,那他何时回来,我和一些朋友找他有事相叙。
在他身后围着一群人,都配着刀剑。而在人群外,停着一辆马车,车内坐着一个女子,车外站着一个青衣人。
明月看了他们一圈,明白这是先生说的不请自来的人到了。他放下扫帚,认真道:老爷真的不在,今天也不想见你们,各位回去吧。
这逐客令,可是下得明晃晃的。
当下有人就怒了,他们都是江湖名动一方的豪侠,谁受过一个小厮的气。
喂,你这小子,怎的说话!某个烈性子的侠客,操起刀剑就要冲上去。
右小嶷正想着怎么打圆场,明月又开口了。
老爷说,既然有客人非得上门,他又拒绝不了,索性就闭门休息,让我们好好准备两天。
明月不卑不恭,对着众人作揖,道:
三日后,在凝月楼,老爷摆席宴请四方。
众人面面相觑。
可人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们好歹要个面子,也不能再胡搅蛮缠。
聚在齐家院落门前的人渐渐散了,右小嶷走的时候,只有那辆马车还停在门口。他几个转身,走进小巷,站在无人的街道上自言自语般道:没想到齐若望养的一个小厮,也有这般气度。
一个人影从街边屋檐上翻了下来,落地时没有带起半分尘土。
倒是和你们这帮莽汉不一样。
席辰水甩了甩衣袖,他刚才就在附近,凭着绝世的轻功,在场的人愣是没有一个发现他。惊影席辰水,号称世上就没有他去不得的地方。世人皆知他曾经三进三出万刃山庄,偷走庄中至宝,连当代剑客魁首万成轩也拿他无可奈何。
这样的一个人,潜入一个防备不森严的小院,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
齐若望的确不在家,家里只有一个厨娘和扫地小厮。席辰水说着自己的发现,难道他真准备摆席迎客,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无论卖的是什么药,难道还有人能忍着不去?
右小嶷摇头,他这是反客为主,至少不用被人拿捏。他眼里闪动流光,三日后那场鸿门宴,我倒是很期待。
席辰水白了他一眼,我就最不耐烦你们这些玩弄心机的。说吧,你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为何要跟着那么一大帮人凑热闹?
右小嶷看了看他,故意道:三日后,你就知道了。
你奶奶的,又耍小爷!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尾,而等在齐家门口的那辆马车依旧一动不动。
明月扫完地,回去吃了午饭,带着银两车门买草药,看到那青衣人还站在门口,纹丝不动,跟个石块似的。
他倒是想无视来着,可人家已经走到他面前了。
萧忆开口:我想见他一面。
明月无奈,老爷真的不在。
萧忆却当做没听见一样,说:我是萧忆,他也不见么。
明月心里窝火,这话说得的以为自己是天皇老子呢。当下就替自家老爷报不平,转了转眼珠子,道,我们老爷说了,这世上就算有人是他非见不可的,那也不会姓萧。公子,三日后再赴宴吧。
萧忆似乎被这话戳中了痛处,皱了皱眉,正想说些什么,马车里突然传来几声咳嗽。最初,萧忆并没有理会,而马车里的女子柔柔说:夫君,外面风大,胎儿易受寒气。
萧忆最后看了眼院子,转身离开。
而明月看着马车驶离,哼了一声,颠着小步走远。
齐若望此时又在哪里呢?
他在等人。
破旧的小屋门口,屋前是一条乌黑深巷,冷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变着法儿的要往骨头里钻。而他在这里,等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人。
他很少会等待,也少有耐心。
然而有那么一瞬,他突然想起来。
以前常常也有那么一个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再寒冷不过的地方等着自己。
那个人当时,又在想些什么。
7、白日
阿欠!
身后的人已经连打了三个喷嚏了,颜漠北头也不回道:若把鼻涕口水流进食盒里,今晚你就别想睡了。
小师叔。
可怜的小弟子端着食盒,委屈道:可这里的味儿,我实在受不了了,我们还要蹲多久?
颜漠北没有回答他。
碍于氵壬威,这位被拉来做苦力的无名谷弟子,只能和颜漠北一起蹲在草丛里,蹲在一个石头和烂泥搭建的茅厕旁。
正是四五月繁花盛开的时候,草丛里不知名的野花引来数不清的小虫子,这些虫子毫不畏人,时不时蹦跶着过来咬上一口。可蹲着的人还不敢弄出动静,只能生生受着。
小弟子委屈地看着前面颜漠北的背影,小师叔发疯,把自己也拉来,这图的是什么呢?
两人在这里喂虫子不知喂了多久,颜漠北突然眼前一亮,推着他出了草丛。
按我教你的话说,少说一个字,明天早课我就多指教你几次。
可是师叔,你已经几年不去早课指点弟子了啊。
小弟子回身想再多说几句,就看到颜漠北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后背一凉,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山洞那边,走来两个人,一黑一黄,一瘦一个更瘦。黑衣服的走在后面,黄衣服的走在前面,两人聊着不知什么闲话,看到突然冒出来的人,齐齐停住了。
秦统领,齐先生。
小弟子送上食盒道:这是两位今日的午膳。
当前的黄衣人,齐若望看着他,突然笑了,怎么今天是你,你们家小师叔呢?躲哪儿偷窥呢?
师叔今日有事,便吩咐了我来。小弟子打开食盒,又不知从哪掏出张席子,摆好,将盘子全部摆上,两位请用吧,我在一旁等着。
看到那冒着热气的叫花鸡,秦善皱了皱眉。
齐若望:我们吃饭,你还在这里看着,这算怎么一回事?
小弟子苦笑道:是小师叔吩咐的,他要我守着,若是我没等两位用完膳再走,这个月业考就要扣我两分。
无名谷不是纯粹的武林门派,它内部还单独设了学堂,每个弟子都要去学堂受教,直到出师。弟子们的待遇也和学堂成绩挂了钩,一旦业考被扣分,这个月降了等。一般弟子,很可能就要吃一个月的馒头白粥了。
看着这小弟子苦兮兮的模样,齐若望哈哈大笑,看你这么可怜,好像也不能欺负你,是吧,老秦?
秦善没有说话,席地而坐,小弟子刚松了口气,却看他只吃菜不吃鸡,心里又是一紧。
齐若望仿佛若有所觉,自己啃了半只鸡腿的同时,递给秦善半只。
秦善蹙眉,本不想接,但是在看到小弟子楚楚可怜的目光后,他手一顿,还是勉为其难的咬了半口。
等这餐吃完,已经过了晌午。
小弟子收拾好食盒,向两人告别,便战战兢兢地顺着山路下去了。临走前,他自以为不引人注意的看了眼草丛,然而除了被山风吹动的野草,什么也没看到。
小、小师叔。才走到半山腰,小弟子就看到神出鬼没地等在路上的颜漠北。
颜漠北脸上没有表情,只是背着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
半天功夫才做好一只叫花鸡。
被那傻子啃了大半只。
阿善只吃了一口。
小弟子胆战心惊地听着,颜漠北不动,他也不敢动。
半晌,他听到小师叔的声音幽幽传来。
下次送膳,你给齐若望的菜里,加点巴豆。
啊!师叔,你这又要坑我啊!
小弟子欲哭无泪地抬起头来,可哪里还见颜漠北的人影。
山上,两个人站在洞口。
齐若望瞥了几眼秦善,故意唉声叹气,直到秦善实在忍不住嫌他烦了,瞪他一眼。
有话直说。
我只是羡慕你,太羡慕你了。齐若望蹭蹭蹭地跑过来,你说说,为了让你吃半口鸡肉,人家得费多少心思,又要瞒天过海,还得使苦肉计。这份用心,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