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善不为所动,颜漠北所有的举动,在别人看来是真心实意,在他眼里却惊不起半点波澜。或许他曾经相信过那个男人,但是在颜漠北把他送上少室山,让他众目睽睽之下被千夫所指,害他囚于深谷不得自由后,他对这个男人,就只有恨再无其他。
齐若望看着他的表情,叹气,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看有人是等不到那一天喽。
他站起身,哼着小调离开,却没想到,却真有人如此固执,愿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着没有期望的等待。
等到春花谢了又开,等到山谷银霜三度,等到被囚之人一点一点磨平心中恨意。
就在他或许可以盼来寒冰消融,春暖花开之时。
突然一夜,大火焚山。
将所有的痕迹都化为灰烬。
巷子那头传来脚步声,虚浮,沉重,明显没有内力。
齐若望动了动耳朵,从明媚的冬日暖阳中抽回神智,他看了身边小厮一眼,小厮对他点点头,小跑出巷子。齐若望则转身,推门进了屋。
哎,老先生,老先生,您可是这家主人?我们家主人路过您屋前被蛇咬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您快看看吧。
一个苍老的声音问:谁家的黄毛小儿乱碰爷爷东西,被什么蛇咬了?
不知道,只看见是一条金线银背的蛇。
坏了,坏了!人在哪里,快带我进去。
急匆匆的脚步声传至门口,等白发老翁被小厮带着进屋,却看到一个毫发无伤的人在屋内,顿时就明白过来了。他当下就要把手伸向衣内口袋。
蒲谷主还是别轻举妄动。
齐若望示意小厮关上门,开口,在你迷药发挥功效迷晕我二人之前,我就有把握将你击晕,还是不要自讨苦吃了。
齐若望指尖,捏着一柄小刀,随着他手指摩挲,若隐若现。而能在一息之间,比迷药更快的击晕人,这暗器功夫,天下少有。
白发老翁联系前因后果,见状,恍然大悟,你是齐若望!
他看着齐若望,我还说,爷爷我躲在这穷乡僻壤处这么多年,怎么今天就被仇家找上门来了?齐家小子,你自己现在自身难保,为何还要来找我老头的麻烦。
齐若望:只想问谷主借一样东西。
蒲存息看着他这模样,莫名就有不好的预感。待齐若望轻轻开口,说出一个名字之后,他顿时脸色大变,也顾不上其他就要推门而走。
门口的小厮笑吟吟的拦住他,老先生,我们家主人话还没说完呢。
蒲存息吹着胡子怒瞪着他,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小鬼,你们家主人不知天高地厚,要自寻死路,你也跟着么!青天白日之下,你们还真想囚禁我不成?
小厮嬉皮笑道,老先生谬论,青天在此,可白日却不见得。
蒲存息一愣,不明所以。那边齐若望开口,青天,别和他说笑。
名叫青天的小厮吐了吐舌头,退后不语。
蒲存息却好奇,忘记自己要逃跑的正事,问:那你主人还有一个小厮,难道叫白日不成?
青天看向齐若望,齐若望开口:还有一个叫明月。
明月,明月?蒲存息魔怔了,明月为何不配清风,青天怎么不对白日?不该啊,不该!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激动起来,甚至要冲过来抓齐若望的手。
齐若望见蒲存息的模样,道这人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喜欢在一些奇怪的事上计较,性情极端,常不计后果。否则,堂堂药王谷主人,也不至于落得如今的下场。
他一边揣度如何利用这点,一边慢慢道:他们的名字,出自曾有人提到的一句古诗,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蒲存息不能理解这陌生诗句的深意,继续追问:那为何不能是白日?
齐若望面色古怪,想起自己当年问这句话时,友人捶地大笑的模样。
白日,青天怎能白日!连一百两银子都不给吗?
被友人普及了常识后,日后他再想起这几个名字,整个人都有些古怪。便是连日后这个词,他也少用了。
他却不想再给蒲存息解释这个,只是忽悠道:谷主若答应我的要求,我可把原因告之与你。
蒲存息闻言,一脸挣扎。半晌,他才下定决心道:你要的东西需要花费时日准备,我身边暂时没有。
齐若望并不意味,那么,蒲谷主三日后,便和我一同赴约吧。
蒲存息初时一愣,不明白他这是何意,须臾,越想越明白,而他看着齐若望的眼神也越来越惊恐。
你,你难道是想
剩下的话,却被尽数吞在口中。此时他看齐若望,已然在看一个怪物。他明白面对这个人时,自己即便是不想服从,对方也有上百个法子逼得自己屈从。
蒲存息脸涨得通红,满腔羞怒,可最后,全都化为一声长叹,你这么做,可就没有后路了。
齐若望却不介意,他的目的已经达成。至于后路,不破釜沉舟,岂能柳暗花明?
三日后,凝月楼之约。
成败关键。
8、鸿门宴
凝月楼的老板娘今日可是笑开了花。
堂楼里人来人往,比往常多了十倍的客人。整个大厅和二楼包厢,都被人包了下来。今天凝月楼不对外迎客,却做尽了全镇的生意。
哎,侠士里面请。
大侠,大堂的席位都布置好了,您上座。
小刘,再添张桌子。
她看着源源不断客人,笑得合不拢嘴。老板娘心想,今儿是走了什么好运,沾了这样的运气,有人一掷千金包下整个酒楼不说,还告诉她会按人头多给钱。
当日,那个人走进店扔下一锭金子,包下凝月楼三天,还吩咐道:
你若能把这镇上的武林人士全喊来,就再加一成。
只限江湖人,寻常百姓不许放进。
这可是一笔大单子!
老板娘年轻时也是个跑江湖的能人,最近江南的风声也听了不少。可她却没想到,那人会给自己送上这笔买卖。她有背景有财力,不然也不敢下这桩生意。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何要招揽更多的客人,不过能赚钱的事,谁会和银子过不去呢?
于是三天功夫,齐若望要在凝月楼宴请江湖各方的消息,就迅速传开。到了今天,不仅是本来聚集在镇上的人,还有很多人千里迢迢地赶来,就为了看齐若望在卖什么关子。
而这期间,秦卫堂被裁撤的消息已经坐实了,没了秦卫堂的束缚,平日里一进城镇就束手束脚的江湖侠客们,这回感觉可自在了许多。
时间还没到正点,有些来的早的人坐在席位上,就讨论起此事。
这帮朝廷鹰犬可算是被整治了!说话的一年轻人道,以往他们管着这大小城镇,不准我们随意动武,还出个什么禁刀令,入了城一律不许随身配武器。不准这不准那的,大家闯江湖的,谁愿意被这么拘束着?
那可不是,前些年,兄弟们想找个地方切磋一下,都得避着他们的耳目。哈哈,这帮狗崽子,管天管地,还能管得找着爷们屙屎撒尿?
小爷就爱动刀动枪怎么着?打烂了桌子椅子,伤了几个小老百姓,大不了我陪钱就是,还能要我命不成!
这回他们自寻死路,大家可痛快了,哈哈哈。
要我说,没了秦卫堂管着,这漂亮的小娘皮我们想玩几个就玩几个。官府那群没用的官差还能管得了我们?
说话的几人越来越粗俗,引得隔壁桌的人纷纷蹙起眉。几个穿着同样青白相间劲装的年轻人,握着剑柄,眉目间似乎有些不忿。
其中一人拍案而起,似乎就要上前去,却被身旁人拉住。
师兄!那年轻人不满道,他们满嘴胡言乱语,你看得过去?
被唤师兄的,是万刃山庄这次江南行的带队大师兄,万棱。只见他摇了摇头,说:他们是霸刀堂分舵的人,江南是霸刀堂的地盘,你在这里与他们起冲突,我们之后还怎么行事?
可是就任由他们那么说么?还有霸刀堂,竟然连这种弟子都收!难道是瞎了眼?愤怒的师弟道。
门派越大,分支越多,底下的门人弟子就越不受管教。万棱叹了口气,别说是霸刀堂,就是我们万刃山庄,内门弟子以外的其他记名弟子,也未必就没有这样的人。
他看着酒杯,轻道:这样的人,在整个江湖,也并不少见。
但凡入了江湖,越是习武,就越能发现自己与普通人的不同。有的人学会管束自己,不轻易惹是生非;而有人却因此沾沾自喜,把武力当做是欺压他人的手段。
虽然名门正派都有立派规矩,轻易不会去招惹普通百姓。但是对于一个凭借武力,甚至可以压制一方父母官的江湖门派来说。即便他们不特意惹是生非,有时候不经意间做的事,也能带来莫大的伤害。最基本的,江湖人总爱四处游历,通常不会固定待在一处。这对于地方统计户帖丁税、安排开春耕种农事来说,就是一大害。
国之基底在于农,在于民生。越多的人习武弄剑去闯荡江湖,就有越多的人脱离农桑基业。这些居无定所、年轻气盛的人,卖弄江湖义气,争勇斗狠。对于整个大齐的安稳来说,都是一患。
国之毒瘤。
秦善曾经这么评价过大齐的江湖门派。
这句话虽有偏颇,但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所以对于一般百姓来说,他们喜欢秦卫堂,厌恶江湖人。秦卫堂出事后,与欢声庆祝的侠客们不同,百姓们变得战战兢兢,一些武林人聚集的地方,便是白天也少有普通人敢出门。
想到这里,万棱又头疼起来。这次无名谷和秦卫堂接连出事,庄主命他们出来搜寻消息,哪想到还没有头绪,却遇到齐若望的这档子事。他一边要思虑这事背后的疑点,一边还要照顾身边的师弟们,实在是分、身乏术。
可就在他打算和师弟苦口婆心的把话说明白的功夫,隔壁满嘴污秽的几人,便被人砸了桌子。闹出的动静,将整个大堂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万棱一惊,以为是哪个师弟不受管教冲了出去。可很快,他发现不是。
想调戏良家女子,是吧?
以为没人能治得了你们,是吧?
说,还想惹什么事端,一一告诉小爷我,爷好帮你们谋划谋划呀。
踢翻桌子的人一脚踩在其中一个男子脸上,他背对着万刃山庄的弟子们,一扬手,将束成一束的黑发往身后一甩。万棱看着这有些眼熟的背影,莫名地右眼皮开始跳了起来。
那人一脚踢飞桌子,又是三两脚踢倒这几个小菜皮,见他们还在骂骂咧咧,咧起嘴角笑道:不服气,行,我现在松开你,让你一双手。你能摸到小爷一根汗毛,爷就跪下叫你爷爷!
这人说的嚣张,被他戏耍的大汉再也忍不住,嘶吼着就扑了上来。可他左扑右扑,站在他对面的人轻盈得像阵风,没见怎么动作,就能轻易摆脱他的攻击。只见他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眨眼间人就越去半丈开外。从始至终,背在身后的手,没有动过一下。
这份轻功,这份脚力,旁边围观的人很快窃窃私语。
难道是三惊公子之一,席辰水!
我知道他名号是惊影,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席辰水耳力不错,将那些夸奖尽数收下,心情甚好地看着被他遛的蠢货。
还继续么?
此时,这几人要是再猜不出他的身份,就是真的没脑子了。其中一人脸色青白,须臾,厚着脸皮道:席公子与我们副堂主既是旧友,为何要如此为难我们?
席辰水冷冷道:我就是替右小嶷那蠢货管教属下!这是替你们好,要是秦卫堂的人在这。刚才那些话,就足以叫你们丢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