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哭。”话一出口,迟熙言却被自己那扭曲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缓过神来,随即又被到脸上的被容珩抹去水珠又风干水痕后的冰冷激得一瑟缩,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真的已是满面水迹了。
他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想让那泉涌般的眼泪停止下来,可又发现它竟莫名地不受控制。
迟熙言一时茫然,他不想哭的,他分明是该觉得开心、觉得释然才是。
他于惊慌无措中的第一反应是去回忆自己是不是忘了吃药。可事实上药都是护士定时定量地给他,再看着他吃下去的,他就是想忘,怕是别人也不会允许他忘的。
那他为什么控制不住地掉眼泪呢?
迟熙言懵懵懂懂地想了半晌,才隐约觉得,或许是因为明子熠给他最后的告别,也是那一句你以后也要好好的。
在时隔一年多之后,明子熠终于给了他这个早该来的同样的回应,恰逢他寻死的那一夜。而幸而是他没有再亏欠更多,虽然他们都在胡乱的挣扎中徒增了许多伤痕,但现在,他们终于还是将各自安好了。
亦或许是因为太欣慰了,毕竟这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如果不能再彼此爱着,那最好的莫过于彼此放过。他承认他自私,他舍不得忘掉,却怕明子熠也自我折磨似地苦苦记着。而如今,明子熠终于决定要同他告别了,也终于决定要放过自己了,这是最好的消息了,如何不让他喜极而泣。
第63章 第 63 章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迟熙言都再没和容珩主动提过离婚。
准确地讲,也不该说是“之后”,因为容珩事后细细回想起来,该是从迟熙言试图自杀以后,就再没和他提过离婚了。
想到这些后,容珩不禁心生懊恼。
他下意识地回避着迟熙言自杀那件事,因而也从来没有真正问过迟熙言到底是为什么要寻短见。他想把那归结于迟熙言在抑郁症的折磨下又突受了外界的刺激,但其实在他心底里,也一直有个教他心碎的猜测始终挥散不去,他猜想,迟熙言之所以这样做,未必不是想要逃开他的缘故。
所以当他那天在崩溃得失去理智的时候,能想到的放迟熙言一条生路的退让举措,也就只有允下离婚这一条路了。
而现在迟熙言不再主动对他说离婚了,这却教他着实没了底。
他也不知道迟熙言这是因为明子熠的放弃而断了与他离婚的念想;还是因为得了他的一年之诺以后安下心来,终于发了善心不再时时剐着他的心了;抑或根本之前与他提离婚也只是在抑郁症困扰下的不理智之言,如今病情得到控制了,也能体谅了他的一片真心,顾念起他们本就该是最亲密的人,自然也就不忍再提分离了。
这些未明的可能,都让容珩喜忧参半地忐忑着。他仍是真心地希翼着迟熙言能对他回心转意的,因而就更怕他当日那冲动之语会伤了迟熙言的心,将这好不容易愿意停驻在他身边的人再往外推开了。
他真想跟迟熙言说,他那日说的都是浑话,让迟熙言赶紧忘掉,他们永远都不要分开。
可每每话到嘴边,又怕迟熙言听到之后会流露出伤心愤怒指责的神态,又怨他再一次的欺骗,并告诉他说自己在听闻他同意离婚时不知有多开心、简直是找到了活着的奔头了。
他真的不敢再轻易触及离婚那个话题了,哪怕他无比地想要收回。
好在还有一年的宽限期。他会在这一年里慢慢地探明迟熙言的态度,更会在这段时间里更加努力地争取着迟熙言。就算迟熙言此时仍是想要离开他的,也不代表一年之后就不会心生不忍又起动摇。
至于一年之后,若是迟熙言想要离开他的心依旧坚定……
那他可能真的也只能放手了吧。无论迟熙言是否爱他,他都仍是爱着迟熙言的,他又如何舍得让他爱的人在他的爱里受尽折磨。
当然,这一年之诺本也就是设了限制的,其条件是迟熙言得在此之前完全康复了。
容珩原本觉得自己会因此而备受煎熬,看着心爱的人一点点地康复这本该是件令人欣慰的事,但一想到对方每好起来一点就离对他的最终审判更近一步,个中忐忑就怎样都不会让人觉得开心了。
可事实上,当之后心理医生与他就迟熙言的病情又做了进一步的沟通,告诉他以迟熙言的情况来看,很可能服药期都要超过一年时,他却一点也没有觉得庆幸。
他认命地发现,他无力承受迟熙言的垂死,甚至都受不住迟熙言那静默无声的眼泪。他还是觉得他更希望迟熙言能快点好起来的,哪怕迟熙言一心想要离开他。
而对于迟熙言的病情与康复,心理医生建议在积极治疗的基础上,家人们也要给予他足够的陪伴和鼓励,尽量让他的生活充实起来,并且也可以适当地多增加一些运动和户外活动。
容珩不用说也是愿意时时陪着迟熙言的。他把一切能推掉的工作全都推掉,剩下的时间就几乎一直与迟熙言待在一起,每日逗着迟熙言来些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的消遣,倒也是有种别样的松快的充实。而迟熙言在药物的帮助下情绪看起来也还不错,两人又有意无意地一齐回避着所有令人难堪的话题,使得这些时日的相处,竟颇有了些赌书泼茶的意味。
迟熙言在休养了两三个月之后,身体的状况已经日渐大好了,容珩有心让他多出门走走做些户外运动,可已入了冬的天气却教迟熙言实在避之不及。容珩怕他总在房里闷着会对病情不利,索x_ing让人在城郊寻了个温泉庄子,以便隔三差五地带着迟熙言去游玩小住上两天。
那庄园是租来的一处私家别院。其实皇室倒也有带温泉的别宫,但容珩想着,一来那别宫迟熙言以前去得也不少,怕是都没什么新鲜感了,二来这家别院里半散养着一些鹿,多与这些温顺可人的小动物们接近接近,或许对迟熙言的心理的康复也能有些益处。
而迟熙言第一次去那温泉庄园的时候,一从车上下来,抬头就见到了一只从不远处林子里悠悠然然踱步过来的小鹿。
迟熙言虽是已经听容珩说起过这庄园里养了鹿,可也着实没想到一下车就能碰上一只。此时不期然地遇见,两双眼睛四目相对,那小鹿倒是没见惊慌,反而是迟熙言见了这懵懂可爱的小家伙,心中生起了点欢喜和怜爱,又怕自己惊着那小家伙,一时竟束手束脚地呆站在车边不敢轻易动作了。
那小鹿却是胆子颇大,见着来了个陌生人,好奇心十足地凑了上来,站在离着迟熙言两三步远的地方,睁着一双清澈如水的乌溜溜的圆眼睛,歪着头打量着他。
见他不动,小鹿又大胆地朝前迈了一步,翕动着r_ou_乎乎的鼻头在他身上嗅了嗅,然后再度仰起头来忽闪着眼睛看着他。迟熙言依旧没敢动,就这么两厢对望了好一会儿。或许是闻出来了迟熙言身上没藏着好吃的东西,又或许是觉得这人站在那里呆愣愣的好没意思,都不来陪它玩,小鹿在冲着迟熙言眯了眯眼睛之后,终于还是率先转过身去,又甩着短短的小尾巴蹦蹦跳跳地小跑着跑回了林子里。
容珩看到迟熙言仍向小鹿跑走的方向遥遥地望着,一双同样睁得圆溜溜的眼睛里还隐约透着久违了的闪亮光彩,就知道带迟熙言来这地方是来对了。
“要是喜欢,就让人准备点鹿煎饼来,我们去后院喂喂鹿?”容珩揽过迟熙言的肩膀,将仍呆站着的人往屋里带,一边又说道,“这庄园背面靠山,也没有围栏,就一大片和山上连成片的树林子,鹿都喜欢聚在那边。去看看?”
“好啊。”迟熙言难得地起了些兴致。
于是两人刚进了屋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又转去后院喂起鹿来。
后院的鹿确实更多,有趴在Cao地里晒着太阳的,有悠闲地低头啃着地上短短的Cao茎的,也有在林间追逐嬉戏的,三三两两各自成群,粗略望去能有大大小小二十来只。
迟熙言和容珩刚走过去,就有一只棕色带着浅浅的斑点的小鹿探头探脑地凑了过来。迟熙言看它就像刚才遇到的那只小鹿,这次有备而来的迟熙言怕它再跑掉,赶紧从容珩手中的提篮里取了一片鹿煎饼,对着小鹿挥了挥。
那小鹿当真一点都不怕生,见状就迈着四条细长的长腿颠颠地跑到迟熙言手边,伸着脖子来够他手中的薄饼,就着他拿着薄饼的动作啮咬了起来。它一边嚼着,一边从黑黑的鼻头中喷出滚热的鼻息,那热流直喷在迟熙言的手上,让他隔着一层手套都能感觉到那暖暖的气息。
迟熙言看着这暖融融的不设防的小家伙,仿佛心头都热了起来。他伸手小心地摸了摸小鹿脑袋上细密的绒毛,认真吃着煎饼的小鹿只抖了抖两只尖耳朵,却不闪不避地任他摸着。
而就当他正逗着这只小鹿时,又感觉到腰间被什么东西抵了抵,转头一看发现又来了一只鹿,正在他身边挨挨蹭蹭的,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一丝不错地望着他。迟熙言被它这眼神萌得一颤,连忙又腾出只手来,从提篮里再取了一片薄饼,两边一齐喂了起来。
“它们真可爱,而且一点都不怕人呢。”迟熙言一边喂着鹿,一边转过头来轻声和容珩说道。
“毕竟是当宠物训养出来的,从小就由人喂养,自然是很亲人。”容珩看着迟熙言脸上不经意间流露的一丝笑意,忽然心头一动,试探地说道,“不如我们也养点宠物吧。”
“嗯?”迟熙言虽是疑惑容珩怎么突然想要养宠物了,可在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仍是不由自主地被打动了些许,连眼神里都露出了些许不为自己所知的点点光亮。
“毕竟养些可爱的小动物,家里也会更温馨一些。鹿的话,可能在家里养起来会有些不太方便,狗或者猫这类的传统宠物其实也挺不错的。”容珩打量着迟熙言的神色,又补充道,“不过要是你就喜欢鹿,那我们就养鹿。”
其实养什么动物对于容珩来说都无所谓,他只是看得出来,迟熙言和小动物相处时,是难得的真心的轻松愉快,养些宠物或许能对迟熙言的病情有所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