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熙言一直以为这是因为父母觉得容珩有分寸,信得过容珩,毕竟他们确实坦荡,哪怕睡在一起也从未做过出格的事。但他现在才恍然了悟,家长们的放任,未必不是在默许着什么。
而他居然现在才发觉。
他们还是这样并排睡在一张床上,却是什么都变了。
就在白天的时候,迟熙言还觉得这一天来得太早,早得让他还接受不了,但现在他忽然觉得,可能它不是来得太早,而是来得太晚。
如果在几年前,在他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就发生了点什么,他或许也就不会再遇见明子熠了,或许遇见,也不会允许自己爱上。
想到明子熠,迟熙言的心口又是一阵抽疼。
他负了明子熠,迟熙言心想,事已至此,他总该亲自告诉他。
告诉他,让他忘了自己,好好努力好好生活,过几年再找一个可心的伴侣共度一生。这个伴侣最好能和他心意,让他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但这个人也不能太和他心意,那样他就真的要把自己这个过客给忘干净了吧。
不对,还是忘了吧。自己……担不起了。
迟熙言默默地叹了口气,小心地翻了个身。
容珩还沉沉地睡着,深不见底的眸子被眼睑遮盖上,浓密的睫毛化作两展鸦羽,安静地伏在眼睑上。平日里整齐利落地梳上去的额发在睡梦中散落下来,乖顺地垂在他饱满的额头前,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安静而柔软。迟熙言忽然觉得,他似乎还是自己印象中的样子没变。
迟熙言移开眼,轻轻将他揽在自己腰上的手挪开,悄然起身下床。
他的衣服已经被容珩换了下来,此时身上正穿着他留在容珩这里的丝质睡袍。换下的衣服应该是被容珩放进洗衣篮了,口袋里的随身物品被掏了出来搁在床尾凳上。
迟熙言找到自己的手机,用手挡着光,按亮屏幕。
刚过晚上十一点,他睡了差不多十来个小时,倒是比他以为的时间要短,可能是疼痛太煎熬了吧,才会觉得那么漫长。
他拿着手机,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摸黑走到起居室那边的阳台。
调出联系人,迟熙言看着那个熟悉的号码,在心中为自己鼓了鼓气,抬手给明子熠拨了个电话。
不出所料,听到了对方关机的提示音。
明子熠正在几千公里外的长夏岛参加集训,备战两个多月后的五洲运动会。
那是规模最大水平最高的国际运动会,是所有体育人的最好证明和最高理想。盛会四年一届,对于竞技生涯宝贵而短暂的运动员来说,每一次的机会,都异常珍贵不容有失。
大赛前明子熠都要随队参加封闭训练,而封闭训练其间,全体运动员不经允许不得随意离开训练基地,连手机也是要上交教练的。
迟熙言呆呆地看着手机。
他知道会是这样的,可当真的面对时,还是会很难过。
他们是该要做个了断的。而这个了断,应该由自己亲口说出吧,是怒是怨是骂是罚,自己都不逃避。至少让自己再听听他的声音,与他一起感受他的情绪,至少让他从自己这里知道,而不是由新闻、或是听旁的什么不相干的人说。
可他连当面告诉他的机会都没有。
迟熙言耷拉着头,忽然想到他之前给过自己另一个人的号码,说是如果有急事找他,可以打他教练的电话。
要打吗?
可是为这样的事情打电话给教练,似乎不太好吧?
而且,都这么晚了……
迟熙言踟蹰着,抬眼却突然发现手机屏幕一亮,上面已经显示着正在通话的提示。
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握起电话放到耳边。
“喂?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句陌生的中年男声。
“你,你好,请问是关教练吗?”迟熙言连忙稳了稳心神问道。
“是我,你是哪位?有什么事吗”
“我想找一下明子熠。”迟熙言道。
“找明子熠?你找他有事?你是他什么人?”关教练问道。
“我是他……朋友。”迟熙言心中有些发苦。
“他们运动员已经熄灯休息了,有什么事,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先告诉我,我明早帮你转告他。”这个钟点打电话来找人,想来不会是闲得找人扯淡聊天的,关教练顿了顿,还是又问了一句,“事情紧急吗?非要现在找他?要是紧急的话我去喊他。”
迟熙言一怔愣,紧急吗?似乎,不紧急吧……
就算他知道,也改变不了任何事的。
“……没什么,不用喊他了。谢谢关教练。”迟熙言说道,心中一阵失落。看来自己真的是没办法亲口对他坦诚了。
不过这样也好,这通电话本就打得冲动,自己其实未必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有勇气直面他。
迟熙言不得不承认,就在通话的请求被拒绝的时候,失落之余,自己居然也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只想一想可能会有的对话,迟熙言就忍不住退缩了。
他不敢面对明子熠的责问,更不敢面对明子熠的伤心。
算了,还是让他先好好休息吧。也让自己最后再逃避一回。
迟熙言刚准备挂掉电话,忽然又听到那头叹息道:
“你是他朋友,那你应该也知道,其实明子熠压力很大。那孩子有天赋,也有野心,刻苦训练了那么多年,也就等着这么几次机会来实现自己。运动员能拼能闯能出成绩的时间,也就那么短短十来年,哪一次机会都很宝贵,错过一回都不一定还能有下一回。而且说实话,现在不止是他自己对他有期待,整个国家的乒乓球支持者爱好者们,也都期待着他能有所突破。这块男单金牌旁落了四届了,好容易在他身上看到重新登顶的希望,大家都望着他能做得更好,能走得更高。说到底,能力越强,责任越重,压力也越大,所以咱们作为他身边的人,能体谅他,就多多体谅他,尽量不要给他造成更多的负担。”
迟熙言一时说不出话来,关教练说出的这一番话,每一个字都直戳他的心。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太过糟糕,似乎每个在乎他的人,都会被他伤害。
他道:“关教练说得是。很抱歉打扰了。”说完便匆忙地挂掉电话,生怕挂得慢了,就会失态地维持不住最后的体面。
迟熙言在落地窗边站了许久。
夜色正浓,城市却依旧热闹,有人狂欢,有人归家,用车灯将城市的道路流淌成不息的河流。
他和容珩的婚讯依旧会是今夜最有人气的谈资吧,似乎所有人都看得真切,所有人都可以来聊上一嘴,可其中甘苦,其实也不过就二三人各自知晓。
室内正是适意的温度,可迟熙言却不住地微微发抖。
被强行覆盖标记的后遗症还没有完全过去,离开容珩信息素的抚慰太久,疼痛再度涌起一波浪头。
迟熙言深深地呼吸着,想要压下一些痛感。
他握着手机,打开通讯软件,点了那个置顶的头像,手指颤抖着一字一顿地打下一行必然迟到的话:
“对不起,我要和太子结婚了。是我对不起你。你以后要好好的,注意身体,比赛加油。”
指尖颤颤巍巍地点击发送,一行字轻飘飘地飞了上去。
迟熙言知道,他是真的失去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可能解不了锁了……我也很无奈……
第10章 第 10 章
迟熙言刚回到卧室门口,就见到容珩垂着头坐在床沿。
没开灯的房间里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整个空间黑沉沉的,不见一丝光亮。容珩弓着身体坐在那里,化成一个寂寞的黑影,仿佛要消失融化进着浓重的黑。
迟熙言忽然有一种他也将失去容珩的错觉。
“容珩哥。”
迟熙言原本有些心虚,不太敢走上前去。可接二连三的失去,更让他承受不来。那朦胧不清的影子,教迟熙言分外不安,他还是挨了过去。直到光裸的腿触碰到容珩的腿,整个人又完全地被容珩的信息素笼罩其中,真切地感受容珩并没有消失在黑暗中,他才真正踏实下来。
“睡醒了?还疼吗?”容珩体贴地没有多问,只等他靠近之后将他揽进怀里,在他额头印下一吻。
“不疼了。”迟熙言嗫嚅道。
迟熙言这话半真半假。容珩的信息素让他身体里横冲直撞的部分仿佛找到方向似地安定下来,疼痛缓和了许多,但错乱到底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归位安定的,这痛感还将跟随他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这些他一个人承受就可以了,就不要再让容珩也跟着担心。
“那饿不饿?你一天没正经吃饭了,我做点东西给你吃吧。”容珩说着便站起身来,不容分说地将他也拉了起来。
迟熙言想说他不饿,但此刻,容珩的气息,以及握着他手的温热大手,都太能抚慰他仓皇的情绪,他不想拒绝,只想顺从地安稳地跟从着。
迟熙言被容珩领着坐到餐桌边。餐厅里开这暖白的小灯,灯光融融毫不刺目,就着这轻柔的光亮,迟熙言看着容珩在深夜中忙碌着为他洗手作羹汤。
容珩的厨艺其实很是一般,堪堪能烹熟食材而已。他很少遇到需要自己动手的情况,住回宫里时,饮食的事自然不必他cao心,就算是独自住在公寓里,一日三餐也有家政按时备好,在他需要的时候送上门来。
不过这大半夜的,容珩也不想再劳动旁人,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很喜欢亲自照顾着迟熙言的感觉。于是在这个夜晚,公寓的厨房里难得地起开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