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复的花体,过多的装饰,才是上层社会的喜爱。
“凡尔赛也不是同一般颜色。”伯爵的回答轻描淡写,避重就轻,火光映照他脸侧上,阳光落于初雪般的美景,为这冰冷的监狱添上几分暖色。
“这并非您的笔迹,以您的身份,又何苦为他人承担过错呢?“米诺斯说,将作为证物的纸张缓缓地展开在对方面前。他试图从对方的举止中捕捉到些蛛丝马迹,却没有成功。
“一切指责都需要证据,典狱长大人,你又怎么证明不是我所写呢?”伯爵反问到,面不改色,微微扬起的下颚甚至带上了几分理所当然的傲慢。
“处于您地位的人,不会写出这些为下层平民谋利的话语。”米诺斯面色一冷,话语中隐藏着不屑与讥讽。理想主义的大贵族,自由和权力不过是他们追求特立独行的装饰,效仿先驱者将进巴士底狱当做荣耀,只是当下的环境,简直是愚蠢的行为。
巴士底狱可不是什么培育鲜花的地方。
“这是偏见。”伯爵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笑意,像是被这个说法逗乐般,他仰起脸,有那么一瞬间米诺斯冒出一种避开他目光的�c-h-a��。不能否认,这份超越性别的美貌太具有�c-h-a��力,一时间还真难以免疫。
“我想,那个被您保护的人,大概是全法兰西最让人嫉妒的家伙了。”米诺斯说,话是半真半假,却莫名地缓解了胸中的怒气。
无论字迹多么相似,都不会是伯爵所写。深究下去,整个巴士底狱恐怕都不够装,这位大贵族是否真的有头脑和勇气来保守秘密,用不了多久就能证明,也不急于这一晚。
“有趣的猜测。”伯爵移开了视线,微垂的眼睫看上去有些困倦,不愿多言的模样。
米诺斯瞥向角落的座钟,这个时间,回去还能补上一觉,便挥手召唤监狱的守卫过来,让他们将人带下去。他收拾好材料和名册,锁进档案柜中。
“格尔芬大人。”跟来的皇家警卫中有一人是阿图瓦伯爵的心腹,米诺斯曾有几面之缘,“希望您能让他尽快认罪。”
认罪?
米诺斯微微一愣,哦,当然,叛国罪无疑是最好的处置对手的理由。但根据王国的律法,他无权对一位伯爵用刑。巴士底狱的工作漫长而无趣,四个诈骗犯的谎言没什么新意,两个精神病更消磨理智,好不容易来个新鲜的玩具,他还不想那么快就弄坏。
不过,对于上司的吩咐,也不能太敷衍。
“阿图瓦伯爵会得到他想要的答案。”米诺斯说。
“明晚是最后期限。”警卫补充道。
第3章 红(3)
03.
曾有传言说巴士底狱是法国待遇最好的监狱,现在看来或许是真的。单人间,木质床,边上有套桌椅,摆放着廉价的墨水和羽毛笔,泛黄而粗糙的纸张,还有一本旧圣经。
不知何时开始下起雪,从窗口的铁栏杆间随着寒风呼啸而进,靠窗的地面上积累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巴士底狱的塔�j-ian��层,可以俯视半个巴黎的地方。作为�c-h-a��的堡垒,每一处设计都体现着它当初的作用,迷宫般的布局,不平整而变换高低的台阶,狭窄的过道,塔楼上的射击口和瞭望窗。
视野倒是极好。
雅柏�c-h-a��站在窗前,疲倦,却无法入睡,精致的礼服不适合这样的场合,也挡不住寒风,他却浑然未觉,陷在混乱的思绪之中。
新年夜后的清晨,此刻应该是凡尔赛最为安静的时间,舞会和赌局已经结束,整座宫殿进入沉眠,直至傍晚时分,新年第一天的晚宴开始,路易才会发现他的失踪。
手指扶住窗沿,薄雪之上留下数道指痕。
查理的爪牙出现得太过巧合,就像一个陷阱。那份手稿是让他离开凡尔赛的诱饵,为了不暴�c-h-a��方身份的秘密会见,所以他借身体不适提前离开舞会,不带卫兵只身前往巴黎。以查理的作风不可能做出如此周祥的计划,更像是什么人通过查理的手,来狩猎他。
风雪已至,大厦将倾。
王室负债累累,人民苦不堪言。巴黎的街道里,有太多失去工作和土地的平民,缺少食物,饥饿而不安。底层的愤怒,只缺少一个爆发点。
他不该怀疑,唯有信任。
内克尔的财政改革怕是毫无希望,第三议会的召开势在必行。那份立法的手稿,正是同第三议会之间交涉的结果,修改法律,给予平民足够的权力;不限阶级,按照收入增税,解决财政困难的同时平缓同人民剑拔弩张的关系。只是还有些细节条例,有待商酌。他不知道对方的姓名身份,便托送信之人邀约印坊相见。可能消息没有送到,也可能对方在途中发现了端倪,及时离开;无论哪种都好,没必要为此再搭进来一个。
那位典狱长,当初便是查理建议提拔受爵的年轻人,与罗伯斯庇尔同届的法学院生。
米诺斯.格尔芬。
敏锐,带着敌意。
雅柏�c-h-a��自认为在笔迹模仿上不会出现问题,对方的问话却像是笃定造假般。有个大胆的猜测,但他还不确定。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开锁和拉开插销的声音。雅柏�c-h-a��侧过身,囚室里走进两个蓝色镶金边制服的皇家警卫。
穷追不舍。
他们拉开椅子,将一张写满字的纸铺开在桌面上。
“殿下,请签名。”
雅柏�c-h-a��走上前,掂起纸张,能够预料的内容。
联合第三议会,煽动民众非法集会,企图谋害国王,篡夺皇权。
签下去就是叛国罪。路易不会为此杀他,但流放不可避免。
这样的罪责,看起来宛如笑话。他试图去做凡尔赛同巴黎之间的桥梁,缓解冲突,在自己的兄弟�j-ian��,却是心怀不轨。
“我如果不同意呢?”
“恐怕您会吃点苦头。”火枪抵上肩头,的确是不会致命的地方。
查理从哪里找来的这些走狗,如同蝇蛆一般令人恶心。
欺人太甚。
墙上的钥匙串变了排列,踩在上班时间最后一秒踏入办公室的米诺斯立刻察觉到这细微的不同。
“谁来过了?”米诺斯止了脚步,问道。
“阿图瓦伯爵的特使,他们带来了手谕,去见普罗因伯爵。”门口的警卫回答。
“伯爵在哪个囚室?”只是一晚的耐心都没有,让人厌烦。
“东一塔楼。”
他痛恨在大清早爬楼。
“跟上。”米诺斯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转向东塔,巴士底狱的驻军也不过百人,轮班制更让这座庞大的堡垒显得空荡。
“砰!”
塔楼上突兀的枪声打破死寂。
谁允许他们把这东西带进囚室的。米诺斯忍不住想骂人,却猛地加快脚步,灵活地越过台阶上用来阻敌的缺口,将跟随的卫队甩在身后。
他们不能在这里枪杀一位伯爵。那将会留下无尽的麻烦,打乱所有的部署。
跳上最后一段台阶,米诺斯�c-h-a��塔楼顶端唯一的囚室。
门敞开着。打翻的墨水瓶,撕碎的纸屑,阿图瓦伯爵的两名特使缩倒在地上,连哀叫都发不出的痛苦喘息。
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米诺斯的面孔,普诺因伯爵握着枪,面容冷冽。
米诺斯稳稳地后退两步,以免对方过度紧张而走火,顺便离开可挟持的范围。
卫兵们整齐的脚步声从走道另一端传来,逐渐接近。
“你逃不掉。”米诺斯说。
伯爵嘲讽地冷哼一声,扣下扳机。
“咔哒。”
空响。
火枪没有填弹。
他抛开枪,力道正好让它打着旋停在米诺斯脚下,然后缓缓地抬起手。
卫队涌进来,将不甚宽敞的囚室挤得满满当当。
“拿下。”
注:
1.查理:查理.�c-h-a��普,阿图瓦伯爵
2.路易:路易十六
第4章 红(4)
04
围上去的卫兵举起枪托,试图像对待普通囚犯那样将伯爵击倒在地。
“温柔点,弄伤伯爵你可承担不起。”米诺斯出言制止,未散尽的火药气味中夹杂着一丝腥甜,伯爵礼服的布料无法承载更多的湿润,红色的细流沿着垂下的左手凝聚于指尖,再滴落于地。一种莫名的焦躁爬上皮肤,让他想要碾碎些什么才能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