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德就在纳塔尔走神期间迅速把自己塞了个半饱,纳塔尔仔细看了看他面前的食盘,又打量了一番他有些泛白的面孔,取下餐布擦擦嘴,叹道:“再过一小时就会天黑了,子爵先生,我送您。”
在有外人的情况下,纳塔尔总是表现得优雅克制,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足以成为所有贵族的礼仪典范,伯德没有办法在这么多人面前拒绝,这不合礼数,他只好强压着因为吃太快而意图干呕的欲望点头道谢。
但他没想到纳塔尔会牵来马车,他有心拒绝:“这太麻烦了,我自己骑马回去就好了。”
“你腿上还有伤。”纳塔尔驳回了他的建议。
一听到腿上的伤伯德所有的不好意思全都烟消云散了,面上泛起薄怒的色彩,隐蔽地瞪了纳塔尔一眼,换回一个带着笑意的挑眉。
他干巴巴地道了声谢,跨上马车坐好。纳塔尔看他气鼓鼓又不敢表现到明面上的模样可爱得紧,摇摇头,吩咐一旁候着的车夫道:“待会儿走慢一点。”
伯德没有多想,他看着车夫上了驾座,纳塔尔又折返回来,十分不雅地踩上车架扶着车窗叮嘱道:“待会儿难受就抱紧旁边的软枕。提前夜安,我的小鸟。”
伯德下意识地转头看他说的软枕在哪儿,果然看到一个方方正正的蓬松抱枕,他回过头想问为什么让他抱住枕头,可纳塔尔已经落回了地面。
马车开始前行,伯德扶住车门,透过玻璃回身去看,纳塔尔在身后懒散地挥手,阳光正低垂在他身后,莫名晃眼。
伯德茫然地抓过软枕,抱在怀里。马车在乡间路上行驶得并不平缓,但伯德刚刚在餐桌上还有的呕吐欲却渐渐平息了。
当他意识到软枕的作用时,他已经到家了。他看着车夫向他道别,架着印刻了鸢尾长剑纹样的马车远去,身后传来里斯本夫人熟悉的呼声。
“伯德!”
他回过身,母亲已经走到近前,张开双手要拥抱他:“今天玩得开心吗?和公爵阁下相处得如……等等,你怀里是什么东西?”
“什么?”伯德纳闷地低头,竟然看见了一个抱枕!
他居然一直忘了松手,把纳塔尔马车上的抱枕给抱回了家里!天哪,希望纳塔尔近期不要用到马车,不要发现……等等,刚刚的车夫看见了吗?应该没看见吧,不然应该会提醒他的。
伯德懊恼地捏了一把手中无辜的抱枕,抬头笑着对母亲说道:“今天过得很不错。这是抱枕,是公爵阁下借我的。”
他面不改色地撒了个小谎:“我看这个枕头做工挺好的,样式很合眼,就借来想让家里做个一模一样的也放在马车里,今天我试了一下,在车上抱着,吃完饭后立即坐车也不会想吐呢。”
里斯本夫人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惊喜道:“是吗?那母亲立刻叫人去给你做一个一模一样的!”
伯德笑着点点头,揽住母亲往回走,管家在门口等候,透过门窗可见室内一片暖黄明亮,伯德却忽然想起在马车上回身时见到的那片日暮阳光。
唔,那个景色如果抛开某个站在那里碍眼的人,还是十分美丽的。
他不着边际地想到这里,顺手将抱枕递给候在一旁等待的仆从,吩咐道:“照着这个做一个。”
“先生,是要一模一样的吗?”
伯德松领结的手顿了顿,道:“嗯,对。一模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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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之后几日伯德都没有再出门。
倒不是他害怕和纳塔尔那个登徒子对上——虽然有这个原因,但他可不是因为区区一个纳塔尔就不敢出门的怂货。他只是本来就不爱出门而已,特别是当瓦伦郡处于最炎热的夏日,天空还晴朗得见不着丁点儿云彩的时候。
但纳塔尔的安静令他困惑。一个敢对刚认识不久、总共才见过几次面的、算得上是陌生人的贵族动手动脚的男人,伯德觉得对方不应该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家伙。
他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纯洁百合,这个年纪的女孩也不会是什么一无所知的可怜幼鸟。如果伯德没有会错意,纳塔尔明显是在对他示好——和一般的暗示不同,纳塔尔的行为出格过头了——他想和他做情人。
伯德不反感这种贵族之间普遍默认的游戏,就连瓦伦郡的富有乡绅都有赶时髦找情人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乐意给一个王都来的高贵公爵做小情人,他要找也该找娇俏可爱的少女,像中心村的玛丽亚那样活泼热情的或者是别的什么柔情似水的菟丝花女孩——总之无论如何不该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一个看起来很明显各方面都是他吃亏的男人。
但是接连几天在s-hi润的被窝中醒来让伯德除了烦躁以外不得不承认纳塔尔这个流氓还是有那么些可取之处的,譬如他的手滋味就很不错,如果一直停留在纳塔尔伺候他这个阶段上,或许这个游戏他还可以考虑一下。
可这话恐怕连还需要窝在妈妈怀里吃n_ai的小婴儿都不会信。
当时间挪移到七月的末尾时,伯德就不得不出门了。
他做为瓦伦郡的主人,每年秋收之前都会在领地巡视一番,尽管政务律法都有皇帝直接任命的官员处理,但子爵先生有责任关心一下自己的子民,他也相当享受这个过程。曾经爵位还属于他父亲的时候,他也经常会赖着父亲加入巡视,人们总会在看见里斯本家族的家徽时脱下脑袋上或新或旧,或精致或破损的帽子,低下他们的头颅,表达对领地主人的尊敬。有时候还会有大胆的孩子扒上车架从车窗扔进一些他们采摘的鲜花,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又灵巧地蹦下马车,跑回父母的怀中藏起来不肯抬头。
总而言之,领地巡视是伯德最爱的一件事了,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一年到头都在领地上四处走动。
不得不说缘分是如此巧妙,如果不是命运女神调皮的赐予,那么纳塔尔出现在他的巡视路上就该是一场刻意了。
但纳塔尔的打扮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故意的,他只身一人骑着马,甚至连罗曼都没有带。他的身上是一套与之前并不相同但款式相近的骑猎装,如果不是他的气质太过出众,又驱马到近前打了个招呼,伯德或许会把他当成某个并不熟悉的乡绅。
伯德见了纳塔尔有些不自在,不仅仅是因为上次的抹药,更因为近来总是换洗的床套被单。
他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公爵阁下。”
纳塔尔从窗户往里瞟了一眼,一眼就发现了一个眼熟的抱枕,他挑眉:“噢,子爵阁下看来和我的品味相近,这个抱枕我也有一个。”
伯德故作淡然道:“噢,是吗,那可真是太巧了呢。”
如果他的耳朵不要突然变红,或许这句话会更有说服力一些。纳塔尔的视线满意地在那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上梭巡一圈,在伯德感受到并竖起汗毛冲他张牙舞爪之前收回了目光。
“子爵先生不邀请我进去坐一下吗?我实在有点低估了瓦伦郡的阳光,这可比王都辣太多了。”
伯德腹诽了一通他的无耻,但面子上的友好还是必须要做足,只得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一句敷衍的邀请:“……公爵阁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和随时有可能因为晕车而呕吐的我共乘一车。”
纳塔尔哈哈大笑:“我开玩笑的,我的小鸟,你真是太有趣了。”
伯德被他不知遮掩的狎昵吓了一跳。
“你疯了吗!”
“噢,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可真是太伤心了,我以为我们之前已经说好了,做朋友不需要这么客气。”
伯德差点被气得不顾矜持直接跳起来伸出手去拽住他的领口骂他:你的做朋友就是无耻地将对方按在床上随意玩弄吗!但他还是忍住了,只是不礼貌地拒绝了继续对话,坐回座位上对车夫轻喝道:“走吧。”
纳塔尔当然不会被甩下,他几乎是同时和马车开始前进,人生几乎半辈子都在站马上度过的公爵先生显然骑术了得,马匹的步伐在他的指挥下轻巧稳健得如臂指使,如果不是高度不对,伯德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和他并驾齐驱了一辆绑在了他车架上的马车,特别是他还时不时和伯德说说话,虽然大多数时间他只是弯下腰,没有任何回应地自言自语而已。
“伯德。”纳塔尔再次弯下腰试图看着人说话,奈何他实在是太高了,每次都是失败告终,“瓦伦郡真是一个奇妙的地方,每次都令我大开眼界。”
伯德终于停下了拨弄手里的花——这是刚刚一个孩子扒上他的马车扔进来的,橘黄色的山花,说到瓦伦郡他总忍不住要更关注一些:“这里当然奇妙。”
“不,我不是再说风景,”得到了回应纳塔尔就直起了腰,老这么说话太累了,“事实上我去过不少贵族的领地,没有一个地方像瓦伦郡这样……美丽。”
他的确只能使用美丽这个词语。
事实上帝国的大部分地区直到十年前还处在战火之中。当时许多贵族直接占有了他们的领地,拒绝承认王室,企图自立为王;甚至有贵族和圣殿交易,笼络了数量相当可观的军队以及信徒。他从十五岁受封为皇室的神圣骑士开始就四处为自己的表哥、为帝国的王权征战,他去过很多领地,包括被圣殿统治的那片据说富饶无比的人间伊甸园。
他不得不承认,富有是真的,但那只属于贵族们,一旦走出贵族的城堡,离开乡绅的私人庄园,就会看见路边躺着难以数清的平民。许多人因为战火而丧命、流离失所,而生活在土地之上的那部分“幸运儿”又被土地的主人奴役,他们的劳动只会换来领地主人的富有,而非他们的温饱。
那些虚伪的贵族们曾企图笼络他,让他放弃彼时尚且孱弱孤单的皇室,为他们效力,因此他们举办过一次盛大的舞会,竭力包装女眷,希望能用美酒和美女来抓住他的心,那场舞会不讨论其中的贵族佩戴的珠宝,精心设计的服饰,只论主人为举办而耗费的金币,就足以支撑一片领地的所有平民度过一个安全舒适的严冬。而事实上,他们在其中酒池r_ou_林,一街之隔的平民们,已经有许多人在严冬中死于饥寒交迫。他们永远也等不到这个举办在春天的舞会,也永远得不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