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妆容的他如他想象一般,不施粉黛的清秀柔美,眼角一颗极小黑痣,平添了几分颜色。一如几年前的那个可爱漂亮的白玉团子。
“我记着,小槿是初次扮贵妃?唱得不错。也是赶巧,本座今日初次听戏便遇上你。小槿似是才十七?”
“是。楚爷谬赞了。”这楚军爷,倒是自来熟的很。而且他对自己,怎的好像很了解。
“怎的这般晚?”楚喻知轻笑,暗想,他是他一人的,也只能是他的。心头满是独占的喜悦。
“戏唱得拙劣,争不着机会,时常都上不了台,成不了角儿,无人看自也没戏选。”
说来……他怎么知道的?转念想想,也是,他这般厉害,自是什么都能知晓。
“多磨练些也是好事儿。”楚喻知点点头,随后说道:“槿这名很好听。不知是家中谁给起的?”楚喻知听说这是他的本名,而非艺名。他想,白槿这名听着着实不错,既有柔美,亦有坚韧。
白槿蓦地一愣,话语间有些伤悲:“其实并非本名,自己给取的,欢喜木槿,便取了槿字。家中本取了他名,只是……”他低垂眼帘,不再言语。
他最为年幼,本最受母亲疼爱,只是家中子女多,本就负担重,直至母亲离世,生活日渐凄苦。后来父亲听闻戏园子卖身钱丰裕,又不至于勾栏那样混乱,便将最为年幼的他给卖了。
戏院艺名总取得颇有灵韵,木槿意为坚韧与永恒之美,他热爱,也向往,便以此为名。哪怕离开,他也不愿再更名。过往对他而言,无用也悲痛,不如弃了。
多年蹉跎,他历经千番打磨,活得倒也自在。
“本座失言了,小槿莫要气恼。”楚喻知面色如常,但心下知晓自己说错了话。
“无妨。都过去了。”白槿一笑泯去过往,好似毫不在意。
若问他对家中是否有怨,自是有的。
只是数年云烟,他早已忽略当年满身伤痛,如今只念着家中亲人,可他始终不敢踏足故土。
究其原因,大抵是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堪罢。
红烛燃袅,二人偎坐闲谈。
众人称道楚军爷战场之上凶煞y-in狠,可他瞧他这般笑语情绵,实在难以想象杀伐面色。
楚喻知看他侃侃而谈,那快意微弯、晶亮灵动的眸子,如一尾轻羽,不时飘忽,撩拨他的心。
弟兄们总说他x_ing情淡漠,不沾风月,不收贿礼,不求美色,总孤身一人,难以琢磨。殊不知,他只是并未面对自己渴望保护的人罢了。
如今,已是找到了。
第二日白槿本要登台唱戏,却被人拦下,说是楚喻知一掷千金,无需他再抛头露面。
这话传出去有些暧昧,有碎嘴说这楚军爷竟看上他这么个干瘪男子,暗恨忿忿。更甚者有人问他施了什么迷魂汤,又或是床上喜人,才勾得军爷失了魂,说得他臊红了脸,可他辩说自己只唱了戏,与他闲聊,哪有人肯信?
接连几日,楚喻知都来听他唱戏,只唱给他一人的戏。唱完,便与他笑闹谈天。
他说他素面好看,他便不再上妆。每每看他盯着自己,他的心便不住悸动。
他说他唱得悠扬,的确是个唱戏的好料子,也可惜埋没于戏院尘土。
这日,外间喊着楚军爷又来寻他。
白槿正坐屋内,出门一看,来人并非楚喻知,而是他的下属,周倾与宋宵。
说是下属,他倒觉得他们关系极好,颇有默契,就如异姓兄弟,好得令他横生妒意。
而后,他发现楚喻知竟为他赎了身。
“小槿,爷有公务要忙,不便过来,这不,使唤我们来接你回家呢。”周倾满脸笑意,他看得出那是真切的笑,全无那些人鄙夷的嘲讽嘴脸。宋宵面色淡淡地唤他槿少爷,也待他恭敬友善的很。
回家,这二字对他而言实在是重如千斤。
自从被卖进戏院,他便已堕入污泥。竟还能体会家的暖意吗?
本以为他大概会把自己带到别苑,毕竟自己这等身份,楚军爷定会避讳,他不敢奢求能进他久居的家门。
可未曾想,楚喻知竟为他买下了一幢独栋小楼。
他明了自身卑微,不过下等戏子之辈,哪能入得他人之眼,更不提达官贵人之流,哪敢奢想竟有人对他真心相待。
楚喻知莫不是糊涂了?自己哪值得他这般对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欣赏。
第5章 第 5 章
入眼的小楼,区别于时下风靡的洋房,传统的粉墙黛瓦,极具雅致,反而更胜一筹。屋内摆放着的,是清一色的古木家具和古玩字画,清香典雅,一看便知价格昂贵。
大厅侧边专设了戏台,与戏院的如出一辙,透过竹窗,是满院盛放的木槿花。白洁,灿烂。
讶异,狂喜,暗伤。
每一处细节,他都极其欢喜,就如从他脑海中投映而来一般。
他缓步上前,眼神蓦地扫至一张书画,轻手抚过,那是张速写人像。
画上清秀的人儿不施粉黛,暗红戏袍下的纤指掐兰,红唇微启,桃眼轻弯,似在唱着什么。
那是一张在镜中看过千遍万遍的皮。
画卷左下,题了一行小字: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再旁烙刻着遒劲的字迹――楚喻知。
自己在他眼中,竟有这般好?
思绪猛然被打断,周倾爽朗笑道:“小槿,再过半晌楚哥便回了,不如先去房内歇息,我们帮你收拾东西。”
“多谢周哥,不必了,我自己收拾便好。”“那行,二楼左转第一间,是你的屋子。”白槿俯身道谢,便拎着箱子上楼。
屋内刷着棕白色漆,清爽又温暖,是他喜欢的风格。浅色大床铺着素色锦被,看着柔软舒适的很。床边有一梳妆台,细致有序地摆了不少胭脂妆饰。
屋内摆设一应俱全,看得出布置之人细心又体贴。
本打算将箱内衣物置入柜中,一打开便愣在原地。里头竟挂着几十套精致的戏服,各式各样,有他扮过的,也有他曾唱过的曲中,那些自己没能争着的。
“这……”为何对他这么好?
身后突地传来熟悉的嗓音:“怎么傻站着?”
“楚爷。”楚喻知看他细微一抖,赶忙回过身的模样,险些笑出声。
“叫楚哥就好。这地儿可还喜欢?”
“喜欢的,楚,楚哥破费了。只是……为何给我置备这些?用不上的。”他鼻尖微红,声音极小,听起来似乎有些沙哑。
“喜欢就好,喜欢就值,哪是破费?那些你没能争着的,我给你抢回来。没能在人前唱,就唱给我听,我这儿,只有你这一个角儿。”
楚喻知笑得温柔,揉了揉他的脑袋。发丝软软的,摸着很舒服。
真是越来越喜欢了。
“楚爷不必如此的。”待他这么好,值得吗?自己太差劲,成不了角儿也是必然,如此安慰,实在令他受宠若惊。
可心跳却不住快了起来。
楚喻知,果真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他们都比不上你,你理应得到最好的。”他看他微红的眼圈,忍不住抚上他的脸,极轻地吻了一下他眼角那枚小痣。
看他通红的脸,惊恐的眼神如同受惊的小鹿。
心一下子揪紧。
啊,槿儿真可爱。
果真是这世上最喜欢的人。
如此白槿便住下了,日子过得舒坦,不再像从前那般劳累,有人照料一切,想要什么应有尽有。
楚喻知待他有求必应,似乎哪怕他提出再离谱的要求,都会无条件满足他。
只是时不时想起楚喻知那一吻,脸便红透了,心也不住悸动。
他对自己是个什么意思呢?是怜爱?同情?
思考许久也得不出个结论。
楚喻知时不时得外出办事,他留在家中,心里头莫名冒出独守空房这么个词儿,想想便不住痴痴地笑。这么想,自己莫不是楚喻知的小媳妇儿?
只是楚喻知哪会看上自己这样的人。他应该有更好的伴侣才是,必须是像他一样强大又柔情的人。
若楚喻知歇在家,有时会叫他给自己唱曲,或是和他一起看书写字聊天浇花,一天的时光就算过去了。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段段情缘,软侬情语,唱的是他人的情,诉的是他人的意,而自己心心念念的,正坐台下,着一身挺括长衫,低头轻抿茶香,随即抬眼,深沉地盯着自己。
一时失神,恍惚间灵魂似乎飘离r_ou_身,奔下台与那人缠绵。
那是他最最重视的人,是他想共度一生的人。他待自己,是怎样个心思呢?
只是无论如何,他的情意早已舍不下了。
或许是从进了这座房子开始,或许是从见他的第一眼,更甚从那些话本开始。那些耻于见人的心思增长地悄无声息,生根发芽也未曾发觉,直至怒放,才顿悟。
勾起唇角,对他展现最甜的笑容。能与他相见,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欣赏。
第6章 第 6 章
平日里,楚喻知忙得很,总将他留在家里,偶尔得闲相伴外出,但从不一同赴宴。
他不愿他面对那些虚与委蛇的伪君子,面对恶毒的流言蜚语。
但白槿不懂他的心思,以为楚喻知是瞧不上自己,恐人耻笑,才会不愿带他见人。尽管早有预料,却还是暗自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