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心底许久的自卑骤然活络,却如杂Cao般蔓延,无处躲藏。
楚喻知面上不说,却看得清楚。
二人的初次交融发生在白槿的十八岁生辰。
那天早晨,楚喻知出门较往常要早些,白槿仍在安睡。醒来时,他有些郁闷。
他从未告知楚喻知他的生辰,却还奢想,或许他早就知晓,会为自己准备惊喜。
但果真,他不知。
楚喻知今日似乎很忙,午间也未归。
白槿坐在前几日楚喻知为他置办的雕花秋千上,轻晃着望向窗口。
他什么时候回来呢?会不会给他礼物?会不会有惊喜?会不会……
会不会爱他呢。
傍晚归来时,他身后跟着不少下属。他们个个扛着些大箱子,和他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
白槿不敢怠慢。忙给楚喻知端茶送水,活像个给丈夫充场面的贤惠妻子。
楚喻知拦下他忙活的步伐,将他按在秋千上。
“无需做这些,乖乖坐好等着。”
白槿听话地呆呆坐着,看他们东奔西跑。
楚喻知在他身旁坐下,搂着他,指着一物说道:“这是照相机,能把人的模样拍下来,永远留存。家里该有张相片,告诉别人你是我家中娇妻,府中之主。”
白槿愣怔。妻?是他糊涂了吗?他是不是听错了?还是楚喻知在说笑?
“今*你便十八了。有句话很早就想告诉你,但到现在都没与你说过。”
“我爱你,槿儿。”楚喻知不知从哪抽出了一束玫瑰,温柔诉说着情意。
白槿在花中看到个红艳艳的本子。
“我拿不着正儿八经的结婚证,那些人太抠,等了好久都讨不到一份,白费口舌。怕你不乐意,私下补给你。”
白槿的眼圈蓦地红了,一行清泪顺着那枚小痣缓缓滴落。
原来他忙活这么一天,是为了这些。
原来他都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白槿笑了,笑中带泪。
不多时,家中正厅挂上了金边相框,相片中二人肩相抵,手相牵,两袭长衫,墨白相应,俊秀清逸。书房墙上,他们身着军服,又着西装,潇洒精神。而卧房床头,是两人相吻共乘秋千的情绵。
相片象征永恒,时光仿佛永远停留此刻。
甜蜜,幸福,永不分离。
那一夜,他们彻夜颠倒,红帐缠绵。
床上楚喻知凶得很,话语间却很温柔。
楚喻知不像某些令人羞臊的话本中说得那样,逼他说些荤话,反而逼他说了些……
难以言喻,实在是难以言喻。白槿的心情也难以言喻。
这时他才明白,楚喻知早就发现自己心里头那些愚蠢不堪的自卑了。他就等着今日连本带利收拾自己呢。
“说,白槿是这世上唯一也最好的。”若他不说,他便狠狠埋进去,又疼又麻,涨得白槿不由自主落下泪来,乱得一团纠葛。
“白槿是这世上唯一也最好的。”
“楚喻知也不过是凡夫俗子。”
“所有的人生来都是平等的。”
“我不会再瞧不起自己了……”
“楚哥……”
喘息□□断断续续,夹杂着一连串平等言论,渐渐带着沙哑哭腔,最后再没声儿了。
实在太羞臊了。
他们谈情说爱的事被人传了出去,世人皆道这楚军座糊涂,竟被一戏子玩弄鼓掌,与虚假的戏子说爱,着实可笑。
可谁人知晓,他们真切许誓,诉求永世厮守。
并且,他们会做到的。
楚喻知离家几日归来,恩爱过后。
“楚哥,你怎的对我这么好?”清洗后干爽的两人依偎在地板铺的绒毯上,温暖舒适。白槿枕在他的腿上,边说边拿手去摸他未来得及清理的胡茬。硬邦邦的,扎手。
“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槿儿一个,自然要对你好。”楚喻知眼下有些青黑,想必这几日没有好好歇过。但他还是对他露出最温暖的笑容。
回了家,便是最舒畅的,再无烦恼疲惫。
白槿嘿嘿一笑,伸手搂住他的脖,凑近脸,与他甜甜亲吻。
日子闲暇温情,一晃而过。世人说三年之痛,可于他二人,这三年之期,却是生生诀别。
乌云密布,抗战之际,沉寂三年的军爷重返战场。
白槿多次向楚喻知撒娇撒泼,扯着他想他带自己一同前去,却一一被驳回,得到一声“胡闹”。
“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面对那些。”他总是这般说辞,可白槿也想与他并肩作战啊。
他同样也不愿他置于危险。
白槿不愿妥协,却也劝不动他。
走前,白槿搂着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肩头,低声说道:“好好护着自己,枪炮无眼,我等你回来。”
“槿儿,等战乱平息,我们便成亲。乖,我一定早些回来陪你。”
两人深情吻别,相视微笑。
飞扬的沙土带走了他的爱人。他就这么望着,站了许久。
这一别,再无相见之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欣赏。
第7章 第 7 章
浅竹窗外,细雨蒙蒙。
战场形势风云变幻,战事危急,他却只能每日望着落雨,偶尔读封他寄来的书信,反而更为心慌,焦躁等候战果,总总暗叹自己无能。若能伴他左右,哪怕粉身碎骨,他也心甘情愿。
浑身浴血,望这横尸遍野的人间炼狱。山野中分明回荡着厮杀的痛喊,众人的悲切,耳畔却恣意独独回响那人软侬细语。
“楚哥,他们说我是戏子,配不上你。”
“楚哥,报纸上都说我祸害你,骂得可难听了。嘿,我才不怕呢,他们就是胡说八道。我和楚哥分明这么好。槿儿出身不好,却不意味着能被他们胡乱揣测。”
“槿儿一生就爱楚哥你一个,也只会爱你一个了。”
“楚哥,他们说我目不识丁,也不识大体。哼,槿儿从小习字,如今又有楚哥教,肚子里头包管是乌漆墨黑的,他们哪有楚哥这么好的先生呀?那些短浅的怂包,绝对比不过我。”
“哼,你就是个傻愣子,哪会有女孩子喜欢呀。槿儿跟了你,是楚哥的福分才对。”
释然一笑,这是他放在心尖上疼爱的人,若说有何遗憾,大抵就是没能给他个好的归宿。
鼻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腥气,口中呢喃的,始终是他的名。
“槿儿。”
耳畔似乎听到了他的应答,甜甜地唤他楚哥。
他能平安,此生无憾。
黑夜悄然而至。
将军凯旋,却再无将军。
代将军归来的,是一封书信。
白槿一字一句地读,泪如雨下。
他抿着唇,轻声呢喃:“楚哥待我好,我也得待楚哥好,我会好好守着他。”
那时的状况大抵混乱又危急,等众人回过神来,楚将军已被多发枪弹命中,x_ing命垂危,意识模糊。他呛着血沫诉出的话语,唯有二字。
槿儿。
他是楚军爷唯一的牵挂,宋宵如是说。
“楚哥答应我一道入婚堂。他不会骗我的。我等他回来。”他痴痴地笑,眼角小痣却模糊不清。
夜深人静,白槿独守尸身。
“楚哥,槿儿为你清身子。傻愣子你现在可真脏,明明那么爱干净的人……”白槿郑重地为他擦洗身躯,臊红了眼眶,伤红了面颊。
明知无用,却将他的伤口尽数包扎,为他换上最爱的长衫,极缓地系上衣扣。
楚喻知重得很,白槿来回折腾收拾,做事又细致,汗早已s-hi透了衣襟。天色暗沉,已是浅冬,他却在屋外,寸寸将自己洗净。
不知过了多久,白槿带着一身寒气进屋,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在桌前坐了好一阵才起身。
“楚哥,我们都好些日子未亲热了,槿儿想你想的紧。”他蹲在床前,看着熟睡的面孔。
可楚哥睡了,不好惊扰,他便合衣侧身躺在一旁,搂他入睡。嘴角染笑,轻抚沉睡之人的脸庞。仔细探身,轻轻舔舐,亲吻。
泪无声淌落,白槿执拗地信手抹去,紧紧掐了自己一把,不敢让泪水掉到他的身上。
他们说,这是不吉利的。
“你可真坏,明知我心里就一个你,哪还能去寻别人呢。”他呢喃道。
白槿抬头看了看他熟睡的面孔,带着鼻音软糯地笑说:“喻知,晚安。”
宋宵一早去看时,楚喻知不再如昨日那般灰头土脸,身上是他最爱的那套墨色长衫,齐整洁净。他毫无声息地平躺在床榻上,腰间搭着一只青白纤细的手,而另一侧,两手相牵。
就此,楚喻知下葬,风光却也萧瑟。战事未结,死伤众多,将军也不过是寻常战争牺牲者中的一员。
出殡那日,天空飘着朦胧细雨,白槿一身素服,恍若谪仙。他手扶棺椁,面色平静,轻声开口:“楚哥,天黑了你可别怕。不待多久,你来寻我,心便亮堂了。”
丧事是白槿一手置办的,旁人冷嘲热讽,这小戏子竟有几分情义,却只有身边人知道,这是他们军座用心捧着去爱,也爱他的妻。
安顿完一切,周倾以楚喻知生前配刃,了结此生x_ing命。他的爱断折沙场,他的义为他而亡,羞惭痛恨,再无牵挂。
只余宋宵一人,陪守白槿,看他日渐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