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湛在他走到面前的时候,毫无预兆地拔出了苏宣的长刀,然后在满朝文武大臣惊恐的目光中刺了萧辰一刀。那一刀刺在肩上,并不很深,但还是流了血。
萧辰还在震惊之中,他愕然地看着萧湛扔了刀,被一拥而上的御前侍卫死死地压着臂膀跪在地上,长发垂到身前,清瘦的身体几乎要骨头断折。
“都退下!”萧辰后知后觉,怒喝。
但这命令没起什么作用,公然刺杀一国之君,并不是他不计较就可以了结的。
萧湛自始至终都没有挣扎或者出声,他甚至连看也没有看萧辰一眼,只是垂着头,蝶翼般的眼睫遮盖了眼睛里也许会有的情绪。
精铁的栅栏根根比列,中间的缝隙即便是三岁孩童也无法通过,这是关押重刑犯的牢房,昏暗潮s-hi,仅仅是接近便叫人觉得y-in冷刺骨。
不见光线的地方传来脚步声,在空荡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萧辰提着一盏忽忽闪闪的宫灯出现在外面光线与此处晦暗的交界处。
萧湛愣愣地抬了头,他双手被垂下的锁链绑缚着,衣袖落在肩膀上。那些铁链比他的胳膊还粗,让他细瘦苍白的手腕看起来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直到萧辰走到跟前,温暖的掌心抚过他冰凉的脸颊,萧湛才怔怔地开口:“……哥哥。”
“不要离开我,你舍不得的,”萧辰低声道。
萧湛露出笑容来,他像是很高兴,眼睛里映着灯笼暖黄跃动的细光,尽管听起来虚弱不已:“你没有办法的。我要离开这里,”他语气笃定地重复着,“很快就会离开。”
萧辰摇了摇头:“我不会让它发生。”
“有什么用呢,”萧湛小声道,“哥哥,你总是太自信了。不过,你跟父皇很像……你们会变得一样。”
萧辰屏住了一瞬间的呼吸。萧湛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认为呢,又是在什么时候想好了这样让他棘手的办法,却又眼神无辜地请求自己让他上朝堂。
“我们皇室的人天生冷血,手足相残,父子……为敌,”萧湛眼神迷茫,“……这样,我的下场就是我自己酿成的,不关哥哥的事……如果真的等到那一天,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我真的想补救一些事情,但你们总觉得我很愚蠢……”他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大家都讨厌愚蠢的人,我也是。”
“别离开我,”萧辰抵着萧湛的额头,带着一种深刻的苦恼叹息道,“……湛儿,你知道这是千刀万剐的极刑罪名吗?”
“没有关系……没关系……”萧湛嘴唇在微微发抖,他明明很害怕,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渗出泪水,还是露出一个微薄的笑,“我很怕疼……挨不完那么多刀,就会痛死的。”
“……我的湛儿,”萧辰捧住他的脸,轻轻地吻住了那两片冰凉干裂的嘴唇。
“你爱我么。”
在大陈的史官笔下,萧湛死在那一天夜里。
那夜里红绸高悬,喜烛灿烂,苏家的女儿苏相宜作为第一位妃嫔进了后宫。大陈的天子唇角含笑地递给她一尊合卺酒,俊美无俦的面容如清秋夜里高垂九天的明月,让苏相宜的心里不敢声张地盛开了满园春日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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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苏相宜在镜前簪了一枝碧玉金丝钗,如瀑的长发从后背倾泄到了后腰。她抿了一点胭脂,葱白的手往唇上点着。
“小姐……”伺候她的丫头怜儿福了福身子,走到苏相宜身边压低声音道,“奴婢打听过了,皇上今晚不来了……”
苏相宜点胭脂的手猛地顿了顿,垂了下来。她很久未出声,肩膀慢慢奇怪地抖动起来。
“小姐!”怜儿上前抱住她的肩膀,“皇上兴许是事情忙。再说了,这后宫现在就您一个人,您怕什么呢。管以后有多少女人进宫,总归您是头一个,这先机您都占着呢。”
苏相宜面上精致的妆容被s-hi得不成样子,她拿手帕捂着嘴:“你倒是说好话哄我,你怎么不想想,我入宫有十日了,连个封号都没有。任凭哪个女子再入宫来,便要压我一头……皇上更是大婚那日后就没来过,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怜儿只拍着苏相宜的肩膀,手足无措地说不出话来。
“我要去见皇上,”苏相宜紧紧地攥着妆台边缘,手背青筋细长。她很快地转身对着镜子,擦去了唇上的胭脂,整个人一下子气色黯淡起来。
黄昏落了细雨,便让初秋的薄暮有几分萧瑟的意味。苏相宜沿着长长的朱红宫墙,在沉月宫的宫门前停下来。她露出一点客气又矜贵的微笑转向了一旁的内监,眼神深处却是警惕和紧张:“辛苦了。”
内监忙不迭地虚虚应着,又退下了。
宫门虚掩着,门口并无侍卫。苏相宜扶着大门,咬牙一用力推开。她小心地迈着步子,打量着院中的布置,走上了台阶,正要触到屋门时,突然那门从里头打开了,紧接着有人从里面冲出来,他看上去着急又慌张,不过几步路便在门口绊了一下。
他扶住门框喘着气,接着一把被随后出现的萧辰攥着胳膊拖回去按在了怀里。
“放开……”那声音虚弱又沙哑,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他毫无章法地挣扎着,被萧辰一掌切在后颈身子软了下去。
苏相宜惊恐地捂住了嘴,她看着那个人被萧辰抱起来,侧脸埋在他胸膛里,垂下的手腕细弱修长。那人方才恍惚又清透的眼神定在她脑海里,一瞬间这些天来萧辰的不见踪影有了解释,苏相宜不可置信又无法停止地猜测想象着,来不及眨眼便红了眼眶。
“你是谁……”萧辰的眼神在抬头看她的一瞬间变得遥远生冷。
苏相宜徒劳地张了张嘴,眼泪已经先一步砸下来,她吸了口气跪下来,努力地清了清嗓子:“……苏相宜,十……”
苏相宜想说十日前刚与皇上成亲。但萧辰很快打断了她,他神色微微一动,语气倒是温和的:“朕想起来了。”他说罢这句,便转身进了屋子,一句多余的话哪怕是责怪都没有。
雕镂着花纹的门在苏相宜面前严丝合缝地关上。
苏相宜呆愣着,眼泪扑簌簌地打s-hi了前襟。良久,她猛地站起来转身提着裙子,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与修养,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萧辰把怀里的人放在床榻上,含了一口温热的汤水,唇齿无间地渡给他。那个人下意识地吞咽着,偎在他怀里乖顺无比。
“湛儿……”萧辰流连在他唇边,轻轻地吮吻去残留的汤汁。
萧湛在十日前死去,罪名是刺杀天子,具体死法没人知晓,只道是萧辰亲手赐死的,从此后再没有这个人,与此同时沉月宫迎来了久违的主人。
不能说萧辰十天前不焦虑,可现在他甚至有些高兴,萧湛葬送自己的举动其实是帮了他。帮助他把那个大陈的皇子萧湛杀死在天牢里,然后把属于他萧辰一个人的湛儿送回来,锁在了他触手可及的禁地里。
这仿佛再一次印证了萧辰的想法,权力不是无情物,它才能帮人得到想要的东西。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这个法子。只要夺了萧湛的身份与名字,随便编个借口让他在别人面前消失,从此后深宫高墙,萧湛只能永远地在他身边,只让他一个人看到。
萧湛昏睡着,对萧辰的想法一无所知。他在无意识的时候也并不安宁,眉心轻微地拧着,脸上显出某种不安的神色。
他到沉月宫的第一天,曾经十分激烈地反抗过,甚至在萧辰一个疏忽的时候差点拿起碎瓷片自尽。后来所有的瓷器都被撤去了,换成上好檀木制成的器具。
萧湛用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寻死,一度不得不让萧辰给他喂下让人无力昏睡的药,然后在睡梦中喂他吃的,以补养他迅速衰弱下去的身体。
萧辰也并不在意他昏睡的时候多于清醒的时候。他会在萧湛没有意识的时候把他抱在怀里,圈着他的腰身,一手攥着萧湛的手腕,摩挲着突出的腕骨,从这种似乎没有意义的行为中获得某种不足为人知的满足与慰藉。
夜半五更,萧湛缓缓睁开了眼睛。屋子里一片黑暗,屋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隔着不甚清醒的意识听起来时有时无。他用了很大劲才撑着床榻半坐起来,片刻后无力地一头摔在被褥上。他实在是太虚弱了,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着要下床,却在倒回床上的那一瞬间又昏睡了过去。
天亮后,暖玉宫迎来了一道圣旨。苏相宜顾不得自己眼肿如桃,面色憔悴。她太过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心跪在地上,恐惧与后悔甚至让她出了一后背的冷汗。她还没得到萧辰的恩宠,难道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把自己给断送了。也怪她太心急,怎么就冒冒失失地闯了过去……
苏相宜一颗心高高地吊着,几乎喘不过气来,直到那传旨的内监合了明黄圣旨递给她,含笑道:“苏才人,接旨吧。”
“小姐!”怜儿激动地推了下苏相宜。
苏相宜这才如梦初醒,磕磕巴巴地回了一句:“……臣妾……臣妾谢皇上。”
“太好了!”怜儿在内监走后把门关上,拍手跳起来,“昨日您还伤心呢。皇上哪里不喜欢您了,您去找了皇上,皇上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