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出口加派守卫,”萧辰虚虚地望着宫墙,“出城的每一个人,都不能放过。”
苏宣低头:“……末将这就派人张贴通缉……”
“自作聪明!”萧辰哂笑了一声,“没有人看着,被吓到了湛儿只会想不开地自毁。朕要活的人,不是让你们逼死他。不必贴通缉令,也不必全城搜捕。湛儿知道我一定会找他,必然不会马上往城外跑。外面那么危险,他又谁都不认识……”萧辰深吸了口气,“他藏不了多久的。禁卫军巡逻时用点心。”
“……是,”苏宣迟迟地道。
萧辰与苏相宜走远了,苏宣身子一歪,索x_ing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付青朝他伸手,苏宣惊讶地抬头:“……你刚才把我的脸打肿了。”
“……”付青硬邦邦地把胳膊收了回去:“你不该擅自把他放走的。”
“你担心殿下被抓回来后的处境会更糟糕。”苏宣撑着地站起来,拍了拍手笑道。那笑容很有感染力,然而却与他的口气十分违和,“我不会后悔,放心吧。一来,恩已经报了,他有没有利用好机会,会不会受到更可怕的惩罚,都与我无关。二来……他本就应该呆在牢笼里,被强权践踏征服。那是他注定的命运……殿下能逃出多远,你我不妨打个赌吧?”
付青紧皱着眉,神情复杂。他像是刚刚认识苏宣一样,情不自禁地往后拉远了些距离,半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五更梆子响,皇城角落一间偏僻的药铺吱呀打开了门,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了出来,抬手把一砂锅的药渣倒了出去。
接着他迷迷瞪瞪一回头,立马蹦了三尺高,“我的娘哟!你你你你……”男孩指着药铺门口的人,吓得结巴,好不容易才吐出句囫囵话:“……你是谁?!”
萧湛扶着墙,虚弱的声音几乎让人听不清:“……买药。”
他身形削瘦,整个人靠在墙上,脸在药铺透出的微光中惨白如纸,看上去简直只有进去的气了。
“进来吧。”男孩立刻起了怜悯之心,他去扶萧湛,被他衣裳冰一样冷的温度唬得“哎哟”了一声,赶紧缩了回去。
“买什么药?”男孩站在柜台边,眯着眼睛瞅,“你得了什么病,让师傅给你看看吧?”
药铺里熏着炭火,萧湛咳嗽了几声,一下子渗进皮肤的暖意让他险些支撑不住身体。他撑着柜台,良久后,沙哑地道:“钩吻。”
“什么?!你要买断肠Cao?”男孩瞬间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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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用一种遇到恶人的姿态扒住了柜台:“……你要毒药干什么?官府规定了不准卖毒药,所以我们这里没有毒药。”
萧湛神情纹丝不动:“你头顶第三个药格写着‘鹤顶红’,鹤顶红也可以。毒药是给我自己的,不是用来害人的。”
“……”男孩眼睛睁得更大了,“我是不会卖给你……”
“我的玉佩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也许会给你带来麻烦。你想拿着玩,我也不会拦你,”萧湛低声道,“但玉佩比你这个小药铺价值高多了,给我一点药不过分吧。”
男孩脸涨得通红,嘟嘟囔囔,背在身后的手指缝间露出一点玉石,在烛火下流转着美丽的光芒。“那我给你一点,一点点药吧……”他下定决心似地道,心里却偷偷地想,害人的药决计是不能卖的,自己换了就是了。
这男孩实在话多,一边蹬蹬蹬跑去抓药,一边问:“你为什么想不开?师傅说懦弱没用的人才会轻生。”
萧湛并不答,只投过去目光:“抓错了,不要白术。……甘Cao,半夏,细辛,独活……都不是。”
“啪”地一声,男孩手里的牛皮纸包掉在地上,他呆了一瞬,扯着嗓子喊了声:“师傅!”
年过半百的大夫披着打着哈欠颤颤巍巍地来到了药柜旁。他麻利地抓好药递过去,抓了牛皮纸拎了根毛笔,捎带着看了眼那面容苍白的年轻人:“你买了药,我就得向官府报备,姓名,祖籍?”
萧湛没有说话。
“当今圣上仁慈爱民,故而下了此令,防有害人之心,也免得自酿惨剧,”大夫一拱手,打量着萧湛,隐有劝慰之意,“实在过不下去,去他乡改头换面,重新活过也是成的。”
“……仁慈,”萧湛露出一个笑容,讽刺的意味毫不掩饰。片刻,他收起笑,轻声道:“您说的正是我所想的,但我也许没有这个机会,就只好再做个准备,免得到时候连死都不成。”
久经世故的大夫那双浑浊的眼睛眯着,他看了萧湛很久,终于压低了声音:“你得罪了哪个显贵……”
日头升起。小男孩跑进药铺,一路跑到了后屋,小声道:“没有很多的士兵。”
萧湛脸上并无喜色:“我一出去便会有了。他就是这样,更喜欢逼别人主动走进圈套……城门的守卫呢?若是我跟你说的年龄大的在,我尚且可以试一试出城,若是年龄小的在,我只好赌一赌命。”
男孩攥紧了拳头:“……两个都在。”
两刻后,付青横着未出鞘的腰刀拦住了一个男孩,他冷冷地道:“腰牌还回来。”
男孩捂着袖子,往一边闪躲。
付青一下就抓住他的领子,几乎把他拎了起来,三两下掰开那男孩的手,扯出来腰牌。男孩拼命挣扎着,突然从他身上落下一样东西,一声脆响,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只见那是块莹润的白玉,在日光的照s_h_è 下隐有微烟散出。
苏宣“咦”了声,俯身捡起来,缓缓地笑了。他在付青眼前晃了晃,目光狡黠地道:“统帅,看这是什么?”
付青沉着脸,紧紧攥着腰牌,转向那男孩:“哪里来的?”
“他的意思是说,你从谁身上偷的,那个人在哪里?”苏宣笑眯眯地道,“别害怕,统帅脾气好,就算你偷了统帅的腰牌,他也不会生气的。但现在你要是不说……我脾气不太好。”
男孩害怕起来,回身指着一处:“在我家药铺。那个人去买药,……得了重病的样子,还说想出城,后来晕倒了,师傅好心收留了他……”
苏宣翻身上马,一抬手:“跟上!”守城将士迅速地列成行,赶向了城角落的药铺。
一架朴素的小马车缓缓地驶过来,与禁卫军的森寒长枪擦肩而过。到城门口时,帘子掀开了,花白胡子的老人招了招手,那男孩敏捷地跳上马车,随后帘子放下,马车径自通过了此时无人把守的城门,驶向了城外。出城后,车夫突然策马狂奔起来,那架势跟后面有凶兽追赶一般,险些要把马车颠翻。
“之后,末将等前往药铺搜查,却发现药铺已空无一人……”付青把头垂得很低,声音也跟从肚子里发出来似的,“出城追赶时,早已……不见影踪了。”
萧辰用一种费解又好笑的眼光看着付青:“朕的禁卫军统帅,被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给骗了?”
“是……是殿下……”付青支支吾吾地欲辩解。
萧辰几乎能想到禁卫军铩羽而归时脸上的精彩表情,他摇了摇头,把朱笔扔进砚台:“你看,只要让湛儿接触到一点外面的空气,就抓不住了……他本该听话呆在我身边的。”
寂静了一会儿,萧辰重新坐下。他已经恢复了漫不经心的表情,声音里却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狠意:“给各省各部密发通缉,小到七品地方官……我看他敢跑到哪里去……”
还未开冻的河边停着一驾小马车,大夫扶着车辕,指了指茫茫的远处:“江南风景好,是个好地方,你去看一看,烦心事就都忘了。哎,实话跟你说,给你的那包药也不是什么毒药,你没注意看我给你偷换了,哈哈哈哈……”
“……”萧湛一时没法说什么。
大夫跳上马车:“你既然要躲人耳目,那咱们就别过。年轻人,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萧湛笑了笑,只挥了挥手,看着那驾马车磕磕绊绊地远去了。
他打开那包药,果然入目的是甘Cao。萧湛捏起一段,看了很久后,放进了口中。浓浓的甜味在嘴里弥漫开来,甚至让萧湛咳嗽了几下。他细细地咬着那一小段甘Cao,想起江南的水乡,黛瓦白墙。如果能去到那里,应该会很好吧。
萧湛望着那茫茫的远处,在心惊胆战的逃亡路上忽然有了孤掷一注的勇气。
绿柳如雾,娇花满眼,连城墙上都爬着绿色的藤蔓。萧湛站在一棵杨树后,注视着城门上的两个大字“金陵”。他从皇城南下,花了差不多三个月时间,才到了此地。一路上尽挑着偏僻路走,几乎称得上跋山涉水,还好与那大夫分别时,对方给了他一些银两,才免得饿死。
城门旁摆摊子的小贩吆喝着,行人来来往往,热闹得不行。萧湛目光移到城墙下的几个守卫,他往后退了退,转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