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湛被弄疼了肩膀,立刻大哭起来,又是踹又是推搡。陶太医捏了一根银针凑近,又稳又准地落下去,萧辰没看见他扎了哪里,但萧湛一下子软下身子失去了意识。
“湛儿……”那一针像扎在心脏上,明知道没有恶意,萧辰还是跟着揪起了心。他抱着没动静的萧湛,轻柔地抚他的后心,良久地维持着这个姿势。
“陛下,”陶晏终于出声道,“……此种情况若是再出现几次……陛下心里有个准备。”
“他刚才想起以前的事才会如此,陶爱卿不是说,他可以醒过来么,”萧辰哑着嗓子道。
陶晏摇头:“回忆之于人是自然而然的,他方才可只是重复以往,并未认出陛下?”
“陶爱卿先退下吧,”萧辰面无表情地道。
竟已到了讳疾忌医的地步……陶晏心中暗暗摇头,躬一躬身,默默地退下了。
萧辰坐在床边守着。他一直在回想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萧湛绝望的眼神,那么清晰刻骨,绝不会是一个痴傻之人才会有的眼神。他从前忽略过多少次,如今便要加倍地念想回来。
于萧湛来说,他一直是残忍的,他做惯了高高在上的姿态,接受惯了服从与恭顺,椎心泣血的卑微乞求在他眼里就相当于无病呻吟,徒劳无功的反抗当然也会被更加严厉地镇压回去。
萧湛会讨厌他吗?
是不是躲藏在这个身体里的灵魂,一直都深深地厌恶着他,只是他从来没想到过。这个想法乍然浮现,就像一只大手扼住咽喉,萧辰甚至差点喘不过气来。
暮光从窗纸透进来,落在他俊美无可挑剔的侧脸上,碎金似的光芒在长长的眼睫上跳动,却不曾落到眼底深浓如夜的痛苦里。最后一缕光线很快消失,大地迎来黑暗,长夜将至。
萧辰终于动了动,他侧身躺下去,把萧湛搂在怀里,小心又缓慢地拿起萧湛的胳膊放到自己腰上,就好像萧湛在抱着他一样。
他把下巴搁在萧湛头顶,轻轻的声音在颤抖:“湛儿……”
若有若无的冷香浮动着,满室静谧。
萧湛抱着被子一角侧躺着,呆呆地半睁着眼睛。他醒过来,便是悄无声息地一动不动,昏昏欲睡的模样。
那是安神香的作用,迫使他安静听话。原本他可能会在屋子里乱跑乱跳,撕坏新挂的帐幔,或者是打碎几个琉璃杯,甚至莫名其妙地发作哭闹。
萧辰坐过去,一手提着萧湛的后背把他抱起来,脸颊蹭着萧湛头顶那冰凉柔软的头发,然后让萧湛躺在他臂弯里。
萧湛眼神动了一下,落在萧辰胸前垂下来的头发上。他想抬手去抓,但用尽了力气,却只抬起来一点点胳膊。他觉得不解,便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胳膊,没一会儿很快又失去注意,眼神胡乱地落在萧辰脸上。
那眼神清澈如水,带着一点点迷惘,略有困倦的神色刹那间与从前的萧湛重合在一起,萧辰像胸口被人捶了一拳,他伸手覆住萧湛的眼睛,胸膛起伏着,半晌才平静下来。
“来人,”萧辰转头看着那一炉细细的香烟,“撤了吧。”
幽香慢慢散去,萧湛却打了个哈欠,眼睛闭上,眼看着要睡过去了。
萧辰有些不甘心,他轻声道:“出去玩吧,哥哥带你去玩。”
萧湛被吵得睁开了眼睛,他恢复了些力气,神色便有几分不耐烦,嘴里哼哼着推开萧辰要钻到被子里去睡。
“怎么能一直睡呢,”萧辰无视了萧湛的不满。他拿一件锦缎披风裹着萧湛瘦弱的身体,把他抱离了床榻,“……睡多了就不认得哥哥了。”
大片的莲叶层层叠叠,在微风下轻轻地摇动,如碧波荡漾。洁白粉红的莲花亭亭玉立,含苞待放。
挂着水晶帘的画舫从莲花丛边缓缓划过,留下一道长长的水波。萧湛跪坐在船边,伸手去拽那些莲花。萧辰圈着他的腰身免得他跌下去了,又吩咐摇桨的人划得再慢一些。
萧湛似乎很开心,他攥着那纯白如雪的花苞,一下子便揪下来,见一朵拽一朵,玩的不亦乐乎。那一片莲花却都遭了秧,还没开便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梗,被摧残得飘零无助。
萧湛搂了满怀的莲花,抱得紧紧的唯恐被谁抢了去,甚至还有些提防萧辰。
萧辰很不是滋味,他虚虚地捏着萧湛的衣领,捡起一朵掉下来的,准备放到萧湛怀里。萧湛以为他要拽自己抱着的花,猛然一撤身子往后躲,却落空坐在船上。他摔得有些呆,那么愣愣地坐了一会儿,低头看到怀里的花早因为被紧捂着变了样子,花苞破碎不复娇艳。
萧湛表情疑惑又难过,眼睛眨了眨,一颗泪就下来了。
萧辰立马就乱了阵脚。他把那些花往水里扔,又擦萧湛脸上的泪水:“不哭啊,前面还有好看的。我们不要这些了,不要这些……”
萧湛竟真的不哭了,他盯着那随水流而去的残花,爬到船边去看,嘴里咕哝着:“……要什么,我都给你。”
萧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连忙凑过去,轻声道:“你记得哥哥说的话……湛儿,你看看我,我是哥哥。”
萧湛被他拖回去,挣扎间一巴掌拍在萧辰手腕上缠着纱布的地方。疼痛让整条手臂有些发麻,萧辰却没放手,他慌乱又温柔地按着萧湛:“湛儿,那你想要什么?喊一声哥哥好不好?”
“坏人!”萧湛生气地推了下萧辰,他口齿清楚得几乎与正常人无二,“还想抢糖,把你打跑。”
有那么一会儿,萧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尽管萧湛没喊他哥哥,但这几句话足以让他欣喜若狂到不知今夕何夕。陶晏果然医术不精,诊得半点不准,萧湛分明要好了。
他正想让萧湛说更多的话,不妨画舫摇晃了下。
萧辰抬头。一侧正拼命指挥着侍从把小舟划开的永安公主顿时垮了脸,她战战兢兢地跪下,哆哆嗦嗦地叩头:“见……见过皇兄,臣妹不知皇兄在此……这就走!这就走!”
萧湛新奇地看着那边,接着顺着画舫边两只船相接的地方爬了过去。
永安公主一下就急了,她跪行着过去,连哄带求:“哥哥,你快回去……你要害死我……”她说着说着又哭起来,“我要死了……我又要死了……”
萧辰在一旁看着两人跪爬在一处,表情难以言喻。他过去拎着萧湛的后衣领把他拎起来,斥道:“还不起来,堂堂公主成何体统!”
永安赶忙低头提着裙子站起来。她没来得及转身,蓦地眼前一花。
萧湛抬起胳膊拿着一支莲花c-h-a进了永安的鬓发里。他丝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咬着嘴唇认真地打量永安,然后高兴地拍了拍手,又捡起另一支莲花拉着永安要她给自己戴。
永安手发着抖,捏着那支莲花差点把它扔了。比她高许多的哥哥站在面前,她怎么都憋不住,眼泪唰地流了满脸,连人影都看不清了。
萧辰没有动静,但可想而知是雷霆震怒前的平静。
萧湛见永安不理他,便又去拉她的手,永安捂着嘴巴狠狠地抽回胳膊甩开了萧湛。她用衣袖胡乱抹了一把泪,跪下抽噎着道:“……皇兄放过哥哥吧,他……他已经这样了……”
“朕怎么不放过他了,”萧辰淡淡地道。
永安出了满身的冷汗,吓得魂不附体,整个人都恍惚起来。她求情是悲伤时候下意识的举动,此时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害怕。
“还不走,等着朕跟你计较吗,”萧辰攥住萧湛的胳膊,一下把他扯得踉跄着摔在自己身上。
“……臣妹马上走……”永安公主后怕得腹中隐隐绞痛,她不敢再去看萧湛会被如何对待,筋疲力尽地扶着侍女催促,“走,快走啊……”
萧湛吃惊地看着永安竟然没有给他戴花便走了。他使劲扭着身子,怎么都挣不开圈着他的手臂,便张口去咬萧辰的肩膀,还没咬到衣裳,被一只手掐住了下巴。
萧辰索x_ing把萧湛压在画舫的柱子上,看着云淡风轻的,实则萧湛连一点动弹的余地都没有,他被迫对着萧辰的眼睛,很快便从这个人冰凉的眼神里看到了威胁与责备,缩了缩脖子。
接着萧辰一低头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含咬着他的嘴唇,传来细碎又钻心的疼痛。萧湛的抗议含糊不清地融化在两人的唇齿间,他有些害怕,这个人像要把他活生生吃掉一样,整个口腔都被掠夺得发麻发痛,却仍然没有放开的趋势。萧湛喘不上气,半昏半醒,整个人顺着柱子往下滑,没坐到地上,被萧辰打横抱了起来。
“我很生气,湛儿,”萧辰仍是用那种冰凉的眼神看着他,“所以这次不能放过你。”
萧湛险些昏迷过去,只有懵懵懂懂看他的力气,反倒靠在他胸膛上安静得很。
永安公主的小舟划到湖中央,梁如雪的船在她身旁停了下来。
“公主好兴致啊,既然这样巧,”梁如雪笑道,“不如来本宫这里坐坐,后宫里难得有个能说话的人。”
永安公主迅速看了梁如雪一眼,清了清嗓子:“不用……”
“公主还小呢,皇上他忙得很,想必没空与公主说话,”梁如雪已向她伸出手来,抿着唇笑,“本宫也是冷清惯了,公主莫不是认生……”
永安公主犹豫了下,握住了梁如雪的手,登上她的小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