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萧湛能够很明显地察觉到,那并不是真心实意的宽容。萧辰仿佛早已经知道他的回答,只等他自己说出口。萧辰问询的语气疏离又冷淡,看着他的目光时时流露出烦恼,在纠结什么似的。
萧湛很多时候都不回答,或者告诉萧辰他不想去。每当这个时候,萧辰才会露出一点炽热的笑容,奖励似地给他一个亲吻或者拥抱。
前一日萧辰问他,想不想见见永安。
他脑海中浮现出女孩子哭泣的脸,然后不动声色地道:“为什么要见她?”
“这没有什么好问的,”萧辰笑道,“我看得出来你很在意她。她是你最亲近的人,你是这样想的吗?”
“没有,有些事我记不大清楚了……”萧湛别开眼神,他做出一点轻松开玩笑的样子,“最亲近的不是哥哥么。”
他很不容易地说出了这句话,甚至耳朵有些发热。萧辰微笑着忽轻忽重地捏着他的手腕,没说什么,不过也并没有很高兴。
萧湛倚在湖边的水榭凉亭里,把微风拂过的书掀回去。他一时乱了心思,便合上书卷起身,才出了凉亭两三步,付青出现在面前。
“殿下,末将有一事相求,”付青单膝跪地道,“……想求殿下仿书一封,救一个人的x_ing命……”
他尽可能简短地说明情况,萧湛皱了眉:“你是说我模仿长姐的一封书信,来救苏宣吗?”
“图兰王子不知道长公主已逝,苏宣探听到他曾与长公主有约……屡次犯边境也有此故,”付青放低声音,“苏宣一人前去边境,朝廷并未支援……”
“我有长姐的字迹,”萧湛停顿片刻后,缓缓地道,“……但这是欺君。你想过哥哥知道后是什么结果吗?”
“末将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殿下!”付青猛地抬头,眼神坚定地道。
萧湛摇头:“连累不连累不是你能决定的。你先回去吧,我试一下。”
夏日的午后燥热慵懒,鲛纱帐里却清凉宜人。萧辰走后,萧湛睁开了眼睛。他伸手撩开纱帐,放轻动作下了床榻,从陈置着书画的多宝阁中抽出一卷书来。那是很久以前长宁送给他的一本佛经。
萧辰一般在他睡着后会离开,再过来便是傍晚了。饶是知道他不可能很快过来,萧湛还是十分小心,尽量没有惊动外间的宫女。
写了两三行,萧湛慢慢松了松神。他并不知道长宁一贯与图兰王子如何往来,因此只能言简意赅些。刚搁下笔,便听到轻轻的一声响,像扣门的声音却轻了许多。萧湛折着信,急忙抬头去看。
萧辰站在内室的门边,面上是近日来一贯的微笑。
沁凉的屋子里萧湛出了一身的热汗。他头脑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下意识地把信折好牢牢地攥在手里,几不可闻地道:“哥哥……”
“想来看看你睡得好不好,”萧辰道,他走进来,戏谑地道,“看来我不应该来。”
萧湛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把攥着书信的手背在身后,腿几乎在发抖。
“不想让哥哥看吗?”萧辰很温和地道,“我想知道湛儿在写什么。”
“……不……我……”萧湛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站在书桌旁,退一步后腰便撞到了桌沿。萧湛咬牙,闭上眼睛一手攀着萧辰的肩膀,亲吻到他的嘴唇。
萧辰似乎愣了下,而后回应了过去。他含咬着萧湛的双唇,一手紧箍着他的身子,另一手摸到萧湛攥着书信的手心。萧湛挣扎起来,但无可退避的境地让所有的动作都变得徒劳。
萧辰把那张薄薄的纸从他手心抽出来,然后松开了萧湛。他握着那被攥得皱巴巴的纸,并没有打开,而是问萧湛:“湛儿想让我看吗?”
萧湛气息尚未平复,他扶着书桌的边缘,面色苍白地一言不发,而后微低着头跪在萧辰面前。
萧辰看着他,笑容愈发地温柔。他抬手把那团纸扔在桌上,而后半蹲在萧湛面前,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来:“那哥哥就不看了。”
萧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他没反应过来似的,直到萧辰把他肩上的衣裳拉下来,才微微地瑟缩了下,伸手半推着萧辰的肩膀。
“就在这里,”萧辰堵住了萧湛即将出口的话,艳丽的眼神里有几分狡黠与戏弄,“难得这么主动,自己把衣服脱了。”
萧湛脸颊有些红,蝶翼一般的眼睫微微颤抖着,他还是不适应在萧辰面前赤裸身体的样子,尽管连那种事两人都做了数不清几次。眼下萧辰或许暂时是不计较书信的事了,但总要让他受些教训,躲是躲不过的。
萧湛迟迟地攥住已经落下肩膀的衣领褪到腰间,露出赤裸的上身来,接着看到萧辰从桌上的银盘里取了一块冰块,一刹那脸色变白了。
萧辰握着那一截纤细的小腿,俯身在他耳边道:“放到湛儿的身体里,它会慢慢化成水,然后从那个地方流出来……”他手里的冰块擦到萧湛的大腿,怀里的人也紧绷住了身子,撑在地上的手死死地攥着堆在一边的衣裳。
“那样会有点疼,”萧辰笑起来,而后道,“……我舍不得湛儿疼。”
一场情事温柔又缠绵,萧辰像个呵护至极的爱人,极尽周全地考虑着萧湛的感受。之后再也没有提起书信的事,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第五十章
烧毁了粮Cao营的次日,苏宣便说服钱怀念趁图兰粮Cao未补上之际偷袭。他本来担心钱怀念不肯配合,但钱怀念竟没让他多费口舌,便答应了。
“图兰驻扎营地在高处,我军却位于低处,最好的时机是趁夜登上高地,设下埋伏,”钱怀念指着地图对苏宣道,“那一处是个高地,却又是群岭环伺,是个高地上的谷底,易守难攻。”
苏宣意外地挑了挑眉。
钱怀念继续道:“图兰军营的后方要经过一段峡谷,才是坦途。交战后你可带人去那处设伏。”
“又是给我五个人?”苏宣道。
钱怀念哈哈大笑:“五十人,再多不会给,也不会再少。”
苏宣坐在放置着行军地图的案上,低头看着那一片纵横的图线,状似随意地道:“大将军一清二楚,却为何还要放任图兰过境而无所作为?”
钱怀念没听见似的,又道:“图兰补充粮Cao容易,他们不愿意跟我们正面交锋,更愿意消耗,所以这一次,你得拦住了,瓮中捉鳖端了那一窝。”
苏宣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他,接着猝不及防地被一脚踹下了案桌。钱怀念拿起一旁的头盔,狠狠地瞪了苏宣一眼:“愣着干什么,这次敢自己逃命,军法处置。”
苏宣屁股墩得生疼,他毫不在意地拍了拍灰,等钱怀念出帐门后,才龇牙咧嘴地站起来,呸了一声。
峰峦如聚,苏宣领着五十个人片刻不敢喘息地绕过一道山岭,来到图兰驻营的后方。那是一处谷口,再往前便望见莽莽平原,图兰的城墙极度模糊地露出一点虚影。
山风冰凉,把一身汗吹透了。苏宣短暂地观察了下地形,对着士兵道:“三十人去前路堵截,其余人随我在此。”
虽看不见前方战况,但估摸着钱怀念已经和图兰军队交起了手。苏宣趴在石头后面,手里的箭搭在弓弦上,拉紧了又放松。他瞄了眼身旁一脸警惕又紧张的士兵,咽了口唾沫。
钱怀念久未与图兰交手,去年便向朝廷请过援,今年想必更不济。虽说出兵前钱怀念说得头头是道,苏宣仍没多高看他几眼。将在外,懈怠不战,能是什么好东西?苏宣想。他早注意到此地地形,若是一败涂地了自己可得早早逃命,免得白白送死。
马蹄声与呐喊声遥遥地传来,像远在天边的鼓点,苍茫又急促,鼓动起人血液里最原始的激动与兴奋。
“准备,”苏宣压低声音,听着越来越近的嘈杂声,“放箭!”
骏马悲鸣,士兵的惨叫与怒吼响彻一片,又回荡在此处,竟有震天气势似的。
一箭s_h_è 出,马背上的图兰士兵一头栽倒在地不动了。苏宣从背后抽出箭来,又是三箭齐齐搭上弓弦,离弦而出。三人倒下,紧接着黑压压的人头出现在视野中。
“人太多了!”有人在耳边怒吼。
“少废话!”苏宣头一偏,躲过不知何处来的长枪,回手抽刀反劈过去,不出意料地听见了一声惨叫。他当然看出来了,图兰的士兵很多,而且并非疲兵,混乱中奔逃的十分有序。
苏宣喊着撤退,回身之际,眼睛一突,看见什么红艳艳的东西自身上掉落。
是……护身符。
苏宣想也不想反身便猫腰去捡,俯身的一霎那明亮森寒的枪头避无可避地送到了胸前。
高高的山崖,冰冷的水流灌进口鼻肺腑,缠住手脚沉沉地落下去,深不见底……萧湛猛地睁开眼睛,胸膛起伏着,又被骤然亮起的光晃得抬手挡了挡眼睛。
“戌时了,公子想吃点什么?”宫女把烛火罩上纱罩,福了福身,轻声道。
萧湛头脑还有些沉,他撑着胳膊坐起来,仰头闭了会儿眼睛。
“奴婢先去传燕窝来,”宫女并不多话,又低头出去了。
萧湛坐了很久,脑海里的眩晕感才消失。他怔怔地望着烛火的暖光,良久后低头,有几分犹豫地把手指搭上自己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