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后宫斗争,哪个妃子使了这法子,却不想正好叫他当了替罪羊,但他无凭无据,就算虞美人活着也未必知道是谁要置她于死地。前一夜苏洋寄信来,说即将凯旋,叫他静候佳音。倒是乐极生悲。
这案件实在难办,证据有,证人是当今圣上,搁着旁人,朱笔判了待不到秋后即可问斩结案。但究竟是皇子,如何也要看陈帝的意思。刑部并未给萧湛上枷锁,韩重明绕来绕去问不出什么,刑又不敢轻易动,大半日下来累得不轻。
“暂且到这里,”韩重明苦着脸挥了挥手。
韩重明有些意外,在御书房里见到了陈帝。陈帝翻着奏折,面前摆着一碗没热气的药。
“皇上,二皇子之事……微臣不解,”韩重明拱手。
陈帝咳嗽起来:“审出来了?”
韩重明摇了摇头。
陈帝摔了笔,又是好一阵咳,许久慢慢止住,冷笑道:“堂堂刑部竟然审不出来,朕养着你们当摆设么?”
韩重明瞪圆了眼睛:“可……”
“这个德行还如何明正法令!便是到你们那里的犯人,难不成不开口你们就由着他去了?!”陈帝一把扫落了药碗。
“皇上息怒……”韩重明连连道,心道果真是父子,可不就是不开口逼得人头疼么。
再审时,韩重明没再出现,直接扔给了刑部侍郎吴用澜。吴用澜开口问,萧湛再辩也辩不出花来,几乎是在费口水了。
“殿下,此事非同小可,刑部律法严明,若殿下不肯认,也只能怪下官无礼了,”吴用澜双手作揖,“刑部也是按着皇上的旨意办事。”
“我没做过如何认,”萧湛面色苍白,清澈的眼睛里有一丝嘲讽。
“那就得罪了,”吴用澜一拍惊堂木。
一旁侍从拿了鞭子来,长约五尺,在香油里浸过,抽在人身上揭不起皮r_ou_,却能叫骨头寸断,端看人如何使力。
萧湛哪里吃过这种苦头。他知晓帝王家无情,可鞭子落在身上时,不免想到那不听他一字辩解的圣上,其实也是他父亲。
三五鞭甩下,萧湛便冒出冷汗来,还是被人按了肩膀才没倒在地上。
“殿下早说了,也免受皮r_ou_之苦,”吴用澜一摆手,鞭子垂在了地上。
萧湛咬着嘴唇,狠狠地看吴用澜,又闭上眼睛。
鞭子复又抽在萧湛纤韧的身子上,他咬破了嘴唇,硬是没发出半点惨叫或者呻吟。
“住手!”
吴用澜抬头,连忙提着衣摆绕出案桌:“下官见过殿下。”
萧辰看都没看他,鞭子恰时扬起来,萧辰面不改色地攥住了那执鞭人的手腕,那人惨叫跌在地上翻滚起来,竟是被折断了手腕。
萧辰扶住萧湛,用袖子擦了他额头的豆大汗珠:“湛儿。”
萧湛靠着萧辰的肩膀,微微地喘息:“没事……”
“吴侍郎是奉旨办事,我不为难你,”萧辰把奉旨这二字咬得格外清,他瞥见萧湛闭了眼睛,“证据不足,回头你来担还是韩尚书来担?”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吴用澜被萧辰的微笑吓得立时跪下,“殿下明鉴,微臣……马上再去查。”
刑部又上书一封,只说案情或许还有疑点,须多些时日查证。陈帝倚在床上静养,喝了一碗药,准了。
陈帝歇下后,伺候他的内侍在宫里巧遇了萧辰。
“只搜了栖霞宫,也敢查案,谁能说清那毒到底是哪里来的呢,郭公公说是么,”萧辰随手揽了把绿丝绦般的垂柳。
“殿下说的是,”郭吉祥弯腰点头,又自袖筒中拿出一物来,“殿下瞧瞧这东西,也是前些时候搜到的。”
那是一个卷轴,萧辰漫不经心接了,解开上头的丝绳,徐徐展开。画中人也渐渐露了出来,却是萧湛,微垂眼睛沉思,身旁开着火红的虞美人,笔触细腻精巧一丝不苟。
萧辰弯了嘴角:“栖霞宫里?”
“正是,”郭吉祥道。
“死就死了,还想叫湛儿给她陪葬,”萧辰轻声道,“死得太便宜了些。……不过,也算懂事。”
“该给谁,便给谁吧,”萧辰卷上画轴,还给郭吉祥。
郭吉祥吃惊,又低声道:“殿下,您是说这东西……给圣上?”
“证据自然是要呈给我英明的父皇,”萧辰道,“今日不用了,三日后吧,辛苦郭公公了。”
郭吉祥摸不清萧辰想法,但不该问的从不多问,只喏声便踩着细碎的步子回了。
萧湛被关在了禁宫,宫门重重侍卫把守。萧湛夜半惊醒,鞭伤火烧火燎,喉咙渴得冒烟,把所有杯子倒过来都找不着一滴水。萧湛浑身无力,昏昏沉沉地扶了屋檐下的柱子,忽听得声响,便见一个人影从墙头蹿下来,几步跳上台阶,蹲到他身前:“湛哥哥。”
第六章
雪花从宫墙上一纵而下,衣袖划了一道弧线,又轻轻落下。她三两步跳到台阶上,扶住萧湛:“你怎么好几天都不回宫,我们回去吧。”
“你如何进来的,快出去,”萧湛不让她扶,皱眉望向宫门口。宫门在夜里黑黢黢的一片,外头没有动静。
雪花指了指墙头:“墙上。你不跟我走吗?”
“胡闹!擅闯禁宫是死罪,”萧湛压低了声音,把她拉进屋子里关上门,“谁叫你来的?”
“我找不到你,她们告诉我的,我就自己来了,”雪花自豪地道,她不明所以,但也把声音放轻了,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我给你留了一块芙蓉糕,很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吃掉的。”
“你吃吧,”萧湛虽不至于撑得慌,但实在没有心情。
“那我就吃了,”雪花嘻嘻笑了,迫不及待地撕开纸包,咬得嘴里满满当当,又道,“大皇子说会救你的,湛哥哥放心。”
萧湛不知在沉思什么,不置可否。
“出征的大军有消息么,”萧湛道,“算了,你怎么会知道。”
“出征……是什么,”雪花道,她三两口吃下芙蓉糕拍了拍手,看了萧湛一会儿,忽然道,“湛哥哥,我昨天梦到有个人说是我娘,看不见她的脸。她真的是我娘么。”
她仰着头,明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萧湛:“湛哥哥的娘亲也在梦里吗?”
屋子里的陈设不能再简单,处处蒙尘,一面镜子上挂了蛛网。萧湛抬手轻轻摸了下雪花的头发:“没有。她在天上。”
“下次我要睁着眼睛睡觉,这样就能看见我娘长什么样了,”雪花拍了拍手。
她执意要留在禁宫里陪萧湛,萧湛不敢过分赶她怕闹出动静,只能随她去了。
不到天亮,雪花便饿了,她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找到。雪花气极,在院子里扯了一把Cao,放在嘴里嚼,又呸呸吐出来,拉着萧湛:“我好饿,想吃东西。”
“这里没有吃的,”萧湛无奈。天色将明,星子只剩下两三个。纵然雪花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跑进来,白日风险终究太大了。
雪花饿得烦躁,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我要出去找吃的。”
“现在不能出去,等晚上,”萧湛只能加重语气。
“为什么?你昨天晚上还叫我走,现在我饿,你又不让我去找吃的,”雪花生气道。
萧湛没法跟她解释清楚,招了招手:“先过来。”雪花板着脸走过来,萧湛一掌切在她后颈上,雪花没发出一点声音地倒在了他怀里。
床榻也是简陋的,被褥单薄,花色旧得看不出来。萧湛把雪花放到床榻上,舒了口气。
他其实也有点饿,但禁宫里送的饭从来没准过时,大多都是馊的,有与没有无甚分别。一朝富贵枝头,一朝潦困阶下囚,还真是没有一点预兆。
萧湛撑着额头坐在桌旁,忽听到一点声响,他抬头竟见屋门口一个模糊人影。萧湛刚要起身,那人影出现在屋门正中,是一个老太婆。她满头白发,面皮干瘪,蹒跚地进来,递给了萧湛一个干硬得堪比石头的馒头。
“哼,纵然此前多尊贵,到了这里还讲什么骨气清高,老婆子可怜你,怕你做了饿死鬼,”那老婆婆见萧湛犹豫,翻了个白眼。
萧湛没想讲什么清高,但他也得咬得动。萧湛忙道:“多谢老人家好意,只是……”
那老婆婆却已经嫌他不利索,把馒头揣进了自己怀里,眯着眼睛瞧昏睡的雪花:“……你怎么留这丫头在身边?”
“那年在宫外……”萧湛道。
“各家命各家福,”老婆婆反而没兴趣听。萧湛也没打算多说。她又把目光移回来,要剥皮剖骨似地盯着萧湛,满是褶子的眼皮忽然垂了下来,“皇后娘娘,也走了十八年了……大富大贵的人走了,我这老不死的贱命反而还活着,又瞧着她的儿子跟她走了一样的路,都是造化弄人啊。”
萧湛愕然:“……您知道母后。”
“你跟丫头长得很像,”那老婆婆嘶哑的嗓子如风箱一样,“我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这里就是丫头生前住的凤仪宫。她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