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湛的母亲曾是萧广的皇后,受恩宠之极,但生下萧湛三年后便撒手人寰,萧湛便挂到了淑妃名下,淑妃是萧辰的母亲,也是个薄命的,未等萧辰成人便也去了。萧广没避讳过宫中谈论皇后,也没立过皇后。此时听这老婆婆所言,反倒是皇后跟陈帝间有过隐秘之事。
萧湛没来得及问,那老婆婆便把皇后当年如何受人陷害啰啰嗦嗦抖了出来。她说了这些,又道害死皇后的凶手已经不在人世,倒是便宜了那凶手。
萧湛听着,又道:“若您所说是真,害死母后的其实是父皇。”
老婆婆瞪大了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这话说不得。”她凑到床榻边,摸到雪花的脖子,又探到颈后,转身道,“这女孩不能留。”
“为……”萧湛问。
禁宫大门吱吱呀呀响了,萧湛起身开门出去,又关上了门。原是来日常探巡的侍卫,进了院中瞥见萧湛便又出去了,咔嚓一声落了锁。
萧湛回到屋内,那老婆婆警惕地靠墙躲了一会儿,见再没动静,又对萧湛道:“现在皇上只你一个儿子,也是报应。”
这话比方才的尘封往事还要另萧湛震惊,他有些懵:“哥哥……”
那老婆婆冷笑:“你去瞧一瞧,那孩子后腰上有没有一块胎记?”
雪花直到入夜才醒来。她对自己莫名其妙地睡了一觉毫无知觉,只又吵着要吃东西。萧湛拿那个馒头给她看:“……吃么。”
雪花咬了一口,扔到了地上:“不能吃。我要去找吃的。”
“去吧……”萧湛叹了口气,“小心些。别再来了。”
雪花点头,到宫墙边敏捷地攀了上去。萧湛扶着柱子站了良久没听到吵闹声,回屋关上了门。
此后两天,那老婆婆再没出现过。萧湛不知外头的事,有些心急,他只有见到陈帝才有机会,但宫门口的侍卫跟聋子似的从没回应过他。
正束手无策之际,陈帝竟亲自来了。
萧湛本有了些希望,但在看到陈帝脸色后打了个寒噤。
陈帝身后跟着郭吉祥和两个御前侍卫。他边走边咳,见到萧湛便打了他一个耳光。萧湛连日在禁宫熬得身子虚弱,竟是差点被这一巴掌打昏过去。
不等他跪直,陈帝便把一个卷轴劈头砸了过去。萧湛撑着地,在看到那画卷时神情骤然空白。那副画上竟然是他。
“……咳咳……”陈帝咳得身子佝偻,指着郭吉祥,“你说!”
“这画,是在虞美人的宫里搜出来的,”郭吉祥声音不大,但听在萧湛耳里不亚于晴天霹雳。他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惨白如纸,如坠冰窟。
萧湛清减了许多,身上像只剩了骨头。禁宫里没有叫人血r_ou_淋漓的刑罚,但却是个吃人的地方。陈帝清楚,可他看到萧湛一动不动跪着的身子,便毫无道理地怒上加怒,回身凌厉地看了郭吉祥一眼。
一只檀木盘递到眼前,上头放着一杯清冽的酒。萧湛慢慢抬起头来,嘴角有一丝血。他不可置信的脸色慢慢变作哀戚,陈帝并没有看他。
郭吉祥端得手酸,酒杯颤了颤溅出一滴酒液。萧湛才抬手接了。他浑身的寒意浸透到了骨缝里,吸一口气都觉得肺腑冰冷。这犯了帝王忌讳的事是不是冤枉都没得辩解,怪只怪画上人是他。
没人救得了他。
唯有这个y-in差阳错的禁宫,和陈帝那不知还有没有的温情才能救他,他只能赌一把。
萧湛满口血腥味,一字不发地抬手把酒送到了嘴边。他送得果断,心却已在喉咙眼。若他没料错陈帝的品x_ing……
“慢着,”陈帝一只手搭在郭吉祥胳膊上,“……你还有什么要说?”
萧湛持着酒杯的手稳稳当当,声音死灰般平静:“……儿臣,无话可说。谢父皇允儿臣死在母后的宫里,早日与她相见。……愿父皇福寿无疆。”
陈帝没有动静。
萧湛全身浸透了冷汗,心坠入深渊。他怎么会天真到指望一个皇帝有温情,果真是赌输了。
萧湛闭眼,张口就要咽下酒。陈帝瞪着眼睛猛然又打了他一耳光,酒杯被摔出去,酒洒得干干净净。
陈帝手里拿着从院中荒Cao中折来的一根枝条,毫无章法地朝萧湛抽过去。他咳嗽得气喘吁吁,面皮涨紫,暴怒得几乎神志不清:“谁……咳咳……教给你说这样的话?你怎么……也叫朕福寿无疆?!皇后……皇后!你好……”
“陛下,保重龙体!保重龙体啊!”郭吉祥扑在地上跪求。
陈帝像发了疯的牛,红着眼睛,甚至没注意到萧湛遍体鳞伤已经昏了过去。
“陛下,皇后娘娘的孩子,要被您打死了!”郭吉祥抱着陈帝的腿尖叫。
陈帝乍然顿住了,他木然看着倒在地上的萧湛,喃喃道:“皇后……”话音未落,身子一颤,喷出一口血来。
“快回宫,召太医!召太医!”郭吉祥吓得魂飞魄散。
第七章
陈帝躺在床榻上,眼睛直直望着帐底。
郭吉祥接过宫女端来的药汤,轻轻唤:“陛下,该喝药了。”
“喝什么药,”陈帝嗓子像从地底下传来的,所幸吐了一大口血还清醒着,像是这一会儿功夫,脸上便浮了一层死灰色,“有多少年了?”
郭吉祥到底跟了陈帝许多年,默了一会儿便道:“十八年了。”
陈帝合了眼睛:“扶朕起来吧。”
郭吉祥在他身后垫了个明黄的靠垫,又捧着药递过去。陈帝接了,勺子舀了舀药汤,又搁下:“婉儿,怕是等不及要看朕咽气了。”
“皇后娘娘最是善良,怎会呢,陛下不必多心,修养一些日子便好了,”郭吉祥道。
陈帝笑了一声,手颤抖着往口里送药。
郭吉祥垂了眼皮瞧着地上,细声道:“二皇子,是葬了乱葬岗还是皇陵?”
陈帝动作一顿。
半个时辰前,萧辰去了禁宫。门口的侍卫尽职尽责地拦了,脸像木板刻出来的:“无圣上旨意,任何人不得擅闯禁宫。”
萧辰和气地笑了:“你去问问父皇?”
侍卫刚张口,萧辰随手抽了这侍卫的长刀。侍卫没反应过来,但本能地拔腿便狂奔而去。
“瞎眼的!眼睛只看三寸!只活过今天不活了?”郭吉祥探得口风,便匆匆出来,一路怒骂迈着碎步地赶到了禁宫门口。那侍卫生生站了半个时辰,想起萧辰既委屈又恐惧,哪里想得懂这老太监骂的什么,跟在他后头不敢抬头。
“太医去了,”萧辰道,“我在此地等父皇旨意。”
“那就好……都照殿下说的做,”郭吉祥抹了抹额头。
太医瞧罢,熬了药,又留下伤药,便都退下了。
萧辰抱起来萧湛,含了一口药,按着萧湛的后脑低头对着嘴唇哺了进去。萧湛没意识,褐色的药汁顺着嘴流出一丝,萧辰用手拭了,仔细地喂完了那一碗药。
他把药碗搁在一边,又慢慢解开萧湛的衣裳,入眼处的身体瘦削白皙,横着杂乱的红痕。萧湛触碰过萧湛肩上一道渗血的伤口,萧湛紧闭着眼睛微微呻吟了声。萧辰眼睛里闪着某种细碎的光,他托着萧湛的脸,蘸了温水的棉布温柔地从眉毛鼻梁擦过去。
“你很恨父皇了吧,”萧辰轻轻地道,“湛儿,只有我是你最亲的人。别怪我。”
郭吉祥到锦绣宫传旨时,楚贵人正摔了梳子,骂梳头的小宫女把她脑袋揪疼了,“想不想要脑袋了?!你故意的是不是?”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宫女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楚贵人接旨——”郭吉祥咳了一声。
楚贵人慌忙扔下梳子,讨好地笑了笑,跪在地上。
郭吉祥连屋门也没进,拖长了嗓子:“贵人楚氏,妇德有失。朕甚痛心,念在往日情分上……”
后面是什么,楚贵人一个字也没听见,她歪在地上,睁大眼睛看着小太监奉上来的白绫,拼命地推开:“做什么?你们这是做什么?!臣妾犯了什么罪?!”
郭吉祥卷了明黄圣旨,有耐心地道:“贵人,这香囊可是你换给虞美人的?里头有银粉背蕨、铁海棠……这可都是害人的毒药哇……”
“胡说八道!”楚贵人扑上去又被拉开,“我都不认得你说的毒药,怎会放进去!那香囊我只是拿来瞧了瞧,什么都没做!……郭公公,郭公公!你相信我!”
郭吉祥笑了:“贵人,奴才可做不了主,这是皇上的旨意。再说,这毒药可是贵人宫里的人证实的。”
“……是谁,”楚贵人喘不上气,忽指着小宫女掐她的脖子,“是你,是你冤枉本宫!你这个贱货,勾搭了别的贱人来害我!!”
“贵人,害了人是要有报应的……咳咳……奴婢实在不敢……帮您瞒着……”小宫女翻着白眼,脸上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