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并未与萧湛和萧辰同行,匆匆走了。
萧辰忽然道:“父皇此话一出,我才发现苏家势力其实在你那里,湛儿。”
“别开玩笑了,”萧湛叹了口气,脸色不太好看,“我没有想过。”
萧辰只笑,又道:“还有一件事,别再为了苏老将军去求父皇了。好了伤疤忘了疼,引得父皇猜忌,对你没什么好处。”
“我知道,”萧湛低声道。
萧辰目送着萧湛与他分别,瞧不见背影了。又问身边的侍从:“这时候,上林苑热闹么?”
“听说苏老……苏洋将军这几日在那里打猎,”侍从道。
“哦,明日去看看吧,有什么猎物,”萧辰道。
萧辰次日去打猎,却并没换装扮,宽袍缓带,衣袂临风,与穿着利落装束的苏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将军好兴致,”萧辰刚到狩猎树林的边缘,苏洋便胳膊上挽着弓走出来,身后的将士拖着一只鹿。
“殿下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好兴致,”苏洋拱手笑道。
萧辰提了提嘴角:“苏老将军尚身陷囹圄,苏将军……与湛儿的事,可想好如何交代了?”
苏洋眉心拧在一起:“我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
第九章
萧辰行至近郊,萧湛正好独身一人牵马而来,眉心皱着,萧辰唤他,才有些惊讶地抬头:“哥哥……”
“本想狩猎,但走得太心急,什么都没带,”萧辰道,他挥手叫侍从离开,又笑道:“你这样子是要去做什么,这就准备去天涯海角了?”
萧湛摇头,面色惴惴的,想不明白似地:“……他不跟我走。”
萧辰眉毛几不可见地扬了下,垂了眼睛:“你打算如何?”
“我不知道……我多跟他解释一下,”萧湛迟疑地道,他说到此又停住。
“这算什么办法呢?你在我这里都没受过委屈,往别人那里低声下气去?”萧辰并不严厉,“苏洋不敢。”
“怕什么呢……”萧湛苦笑。
萧辰却面色缓和了许多,指了指来路:“算了,你去试试吧。”
萧湛稍顿,便与萧辰告别去了。
这厢萧辰随手折了一朵开到正盛的花,漫不经心地往回走,一只鸽子突然扑棱着翅膀飞来,萧辰伸手,鸽子便停在了他手上。
萧辰从鸽子腿上解下一枚小小的纸卷,扬手放了鸽子,这才展开,上头一行细密的蝇头小楷:“火种已布,风渐起。”
萧辰嘴边缓缓浮起笑,把那张纸揉成球,扔进了从上林苑弯曲淌出的河水中。
上林苑里的苏洋狩猎到一半再没兴致,吩咐手下带了猎来的几只鹿和野兔之类,准备往回返。苏洋刚上马,眼睛打了个突,又对手下道:“你们先回去吧,这些晚上给兄弟们下酒。”
“好嘞,”侍卫应了,路过此时出现的萧湛身旁,拱手行礼,纷纷离去了。
苏洋下马,也要行礼,又被萧湛拦住。苏洋也不坚持,直起身来,没看萧湛。
“我们可以不离京城太远……这样你想回来也很容易,”萧湛小声道。
“要是我执意留在皇城呢,”苏洋愣了下,深吸了口气道。
他见萧湛没说话,又道:“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两天我想了下,殿下,我们其实不是一路人,身份地位想法,不管哪处,都不足以支撑我们这样冒险……”
萧湛面色渐渐发白,他却仍一动不动,眼眸中透出冷意来,神情没一丝裂缝。
“说起来……我,”苏洋似乎犹豫了下,也许是萧湛眼花,那点犹豫很快石沉大海,“我不是没有感情,但我此时才知道你这样认真看重,是我辜负你……殿下,你以后别再这样喜欢别人,会毁了你自己……”
“你不敢,是么,”萧湛道。
“我什么都说了,有什么不敢的,”苏洋道。
马匹不时仰头嘶鸣一声,萧湛狠狠抓住缰绳,一字不发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疾驰离开了上林苑。
是夜,夜幕低垂,星河缥缈,月亮遮遮掩掩地躲在云层后。
天牢里守夜的狱卒正围在一桌说些不知哪听来的碎嘴,三五人压低了声音。一个小狱卒提着茶壶走过来,便要往桌上的茶杯里添水。
几个狱卒立时噤声,又放松下来,等着这小狱卒添水,一个短胡须的狱卒忽道:“生面孔,新来的?”
“小的以前在外头,后来头儿把我换下来了,”小狱卒恭恭敬敬地道。
“这轮调够快的呀,啥时候把我们换外头去,”那狱卒冲那几个人使眼色,几人大笑起来,“你能得着这好差事,还跟兄弟几个在这瞪着眼睛当夜猫子?”
“去去去,”那短须狱卒不耐烦,又赶那小狱卒,“没你事了,下去吧,眼皮支起来别犯困栽地上了。”
“小的明白,”小狱卒连连点头,眼见着在座的狱卒都喝了水,这才退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那几个狱卒打起瞌睡,先后一头趴了下去。倒水的那小狱卒原来一直在门口没走,此时伸手微微招了下手,几个捂着面巾的人鬼魅一般闪身进来,从趴在桌上的狱卒身上摸出钥匙,拿着火把进了里间。
“什么人?!”不料牢门口还有狱兵,见状拔出了腰刀,“来人,有……”
“砰”地两声,那两个狱卒栽倒在地,脖子上喷出血来,流了一地。
锁链哐当作响,被扔到地上,牢门打开,苏明戈瞪大眼睛:“你们是……陈林!谁叫你们来的!”
为首的人单膝跪下:“将军息怒。此地不宜多说,先跟我们出去……”
“混账!”苏明戈一脚踹在陈林肩膀上,一下子把他踹倒在地,“我苏明戈行得正坐得直,从未做过亏心事!你们把我往死路上推!圣上未亏待过苏家军,你们……你们……”
“老将军!”陈林含泪道,“以后再向您请罪。”
他一招手,那几个人架起苏明戈便要把他往外扯。
这时忽人声嘈杂,陈林神色一凛,正欲打晕苏明戈,狱卒已冲到牢门前,一时两边交手,天牢边上的火把映得人影晃晃。
陈帝夜里咳嗽,咳了一阵后,忽睁开眼来,见是黑夜,然困意全无,他摸索着起身。一旁内侍已燃起宫灯。
“什么……咳咳……时辰了?”陈帝被光晃得眯着眼睛。
“回陛下,刚过丑时一刻,”内侍又拿了纱笼罩宫灯。
“古人说……夜半闻潮汐,朕如今夜半……闻风声,倒不知……”陈帝咳着,没说完整句话。
寝殿外便响起声音:“陛下,大皇子求见!”
“宣……”陈帝靠在床头。
宫门打开,萧辰挟着一股清凉的夜风而来:“父皇,天牢劫狱,该如何……”
陈帝顷刻暴怒:“去,……都给朕拿下……”
萧辰领命去了。
陈帝咳得头晕眼花,扶着床柱要起身,才走出一步便趔趄了下,猛地一抖,往地上吐了一大口血后,一下子面朝下栽倒在地。
“宣太医!快宣太医!”内侍直着脖子嚎,声音穿透初夏清凉的风,惊起几只夜里栖息在皇家屋顶上的鸟儿。
夜色平静得近乎温柔。
萧湛本就没有睡觉,在宫墙内听到整齐划一的疾走脚步声,忙转过宫门看,将士举着的火把亮光融融,像一条火龙,却是轻易不出动的羽林军。
他转身,见有一个侍卫骑马领兵而来,便道:“出了什么事?”
“回殿下,天牢有人谋逆,卑职等奉命镇压,”那侍卫下马,拱手道。
“天牢谋逆……”萧湛面色大变,不及说话,拉过那匹马便纵马而去。
此时,丹凤门前,守门士兵的长枪拦住了来人:“夜晚宫禁,任何人不得进宫!”
来人色厉声疾:“我乃定国将军苏明戈之子苏洋,有急事禀奏圣上,速速开门!”
守门士兵犹疑片刻。
“若耽误军情你承担得起么!”苏洋厉声道。
守门士兵立刻开了门。厚重的宫门打开又合上,如一张吞天食地的大口。
苏洋顾不得宫中规矩,策马狂奔,挑了一道最近的路直往天牢而去。
像是天上星星运行的轨迹一般,几方人各自从不同的方向,向着同一个地方而去,他们行走的道路曲折且不可思议的漫长。
而在穿越层层朱墙琉璃瓦宫阙的皇城最深处,甚至没来得及把帽子带正的太医刚扑进寝殿,陈帝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