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到家里,我仔细地看着母亲,她如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纳鞋垫。她被我盯着的目光感到疑惑:“你看着我干嘛呀?”她将一根针c-h-a进鞋垫,然后从另一面拉动,粗浑的丝线摩擦声低沉地响起,接着又从反面的某个位置扎针,翻转一面拉动。整只鞋垫上已有半个图案,图案上只有两种颜色:红色的是一朵盛开的花,绿色的是枝叶。完全是那种乡间通俗的图案与颜色。可能她做了几十年的鞋垫,从没想过要创新吧。
“妈妈,外公外婆什么时候去世的啊?”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她将针扎进鞋垫一半,然后放在矮脚桌上,抬抬头,伸伸腰,用手捏捏僵硬的脖子。
“我从没见过他们,所以想问问。”
“上次回老家给他们烧香烧纸的时候你没看墓碑吗?”母亲的这句话瞬间让我尴尬莫名,顿时涨红了脸,涌出羞愧。“你刚出生没多久,他们就去世了。十几年了都。”
“那你有他们的照片吗?”
“没有,后来时常想念起他们的时候还遗憾,老人去世了连张照片都没留下。”母亲的语气有着不少感叹,十几年的时间足以让她慢慢适应了两位老人的去世,况且她现在有了自己所爱的人,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逝世的人身上,也就偶尔想起。
“姐,你应该见过外公外婆吧?”我问坐在一旁的姐姐。
“不记得了。我那时候也才三岁,哪里还记得清楚啊。”
妈妈继续拿起鞋垫,开始穿针引线,我的询问勾起了她心底深处的回忆。“也怪我没对他们尽好孝道,早早就嫁给了你爸。”
“怎么回事儿,妈妈你讲讲,我想听。”流萤对这些老旧的事情很感兴趣,放下书,张开耳朵认真地倾听。我也集中了注意力,兴许会有一点线索。
“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爸,嚷着非要嫁给他,可你们的外公外婆他们不同意啊,我就闹脾气、使x_ing子,然后被你们的爸爸骗了出去。两个人偷偷跑出去打工,等大概四五年回来时,就带上了你——那时候你才一岁多吧,快两岁了——你们的外公外婆不得不妥协了,但由于我的任x_ing,他们在我走之后气得落下了病,几年来一直不见好,在我刚刚生下画屏没多久的时候,他们就先后去世了。”
“爸爸可以嘛,看来他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帅嘛,不然妈妈怎么会迷上他。”流萤笑嘻嘻地说道。
“帅个屁,也是个二流子,年轻的时候在外面不好好工作,跟着一帮子人混日子,那时候我是吃了不少的苦,也受了你爸不少的气,心里后悔没有听父母的话。一个人挺着大肚子,不好过啊。”妈妈碎了一口,否认流萤的话。
“年轻时干下的事情都会让人后悔的。”姐姐继续问道:“那外公外婆为什么不同意你嫁给爸爸啊?”
“因为你爸爸当时家里穷啊。”她扭头看看我们,“他的父母也就他一根独苗子,等他父母老了,家里的几亩地就全得靠他一个人了,还得承担起赡养老人的责任,再加上我这边两个老的,他一个人哪来那么大的本事供养起这么大个家庭。所以我父母就担心我嫁过去后吃苦头,受劳累,他们给我找了一个邻村的小学老师,我死活不同意,然后就跟你爸跑了。”
“妈妈,‘跑了’这个词语多不好听,应该说‘私奔’。”
“你不知道妈妈读书少啊。”
3
第二天,我在楼下与徐海龙碰面。阳历七月的夏日可是威风凛凛地展现它的厉害,才走几步远我身上就见汗了。我们俩人步行到一栋外表看起来有点老旧的大楼,然后走上狭窄y-in暗的楼梯到三楼,打开一扇锈蚀的铁门后,发现是里面很宽阔,目测一百五十平左右。
“这里以前是一家健身房,被顾老头买下后专门培训你的。”徐海龙可能真换了一个人,不像以前那么讨厌了,给人的感觉成熟了很多。“你可是拯救血色黄昏的救星啊。”
“我不喜欢他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好像一个尊贵的王在俯视他的平民。”
“你是没见过以前的他,眼里容不下任何一个人。以他的能力的确有俯视别人的资格,但自从一九九九年后,他收敛了很多,国家的日益强大让他越来越感到不安,他身为杀手需要进步,他的组织也需要进步,不然终有一天会被淘汰掉的。”
“你是徐海龙还是星夜?”我问出了这个困扰着我的问题。“感觉你和以前的徐海龙差别很大,但是那张令我讨厌的脸依旧没有丝毫的变化。而且你的那双眼睛我曾在四年前的一个古镇的杂货店里见过。”
他用手揩额头上的汗液,然后从下撩起衣服散热。“四年前我还是那家杂货店的老板,现在我是徐海龙,同时也是星夜。”
“一个人怎么可能有不同的身体。”
“就允许你有几件衣服,不允许我有几个身体啊?再说了,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人。”他拿腔拿调的说话让我十分厌恶。
“你考到哪里去了?”我自然不信他信口胡诌出来的话,换了一个话题问道。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我随便去哪里读都可以,我既不缺钱,又不缺知识。”
“是吗?”我嘲讽了他一句,“你家可能是不缺钱,但不缺知识你也这么自信吗?莫比乌斯带你都不知道,你学会了多少知识?”
徐海龙在房间里游荡了一圈,朗声应道:“我知道。莫比乌斯带是德国数学家莫比乌斯和约翰·李斯丁将一根纸条扭转一百八十度后两头再粘结起来做成的神奇纸带,它的神奇之处在于它只有一面,而普通纸带具有正反两面,从莫比乌斯带的任何一点出发,都可以走完整个曲面而不必跨过它的边缘。”说到这里,徐海龙回到我面前只有几步远的距离上盯着我,继续说:“小子,我说过的话依旧有效,任何东西都有两面x_ing,它是一个绝对的真理。你举出莫比乌斯带来反驳我,不仔细想的话的确是这样的,莫比乌斯带只有一面,具有很强的说服力,但是你如果将莫比乌斯带比喻成人的一生,那么从出生到死亡,人生也就只有一面。然而在某一时刻它却有着两种选择,如同你选择去坐牢还是选择加入血色黄昏与我们合作,这一时刻就对应着莫比乌斯带上的一个点,无论你在莫比乌斯带上找到哪一个点,它都有与之相对的另一面。”他的嘴角挂上胜利般的讥讽,好像一个智者面对着一个无知者,当无知者说出一个自认为很深刻的大道理时,却浑然不知,智者早已参透了其中的奥妙。“你应该知道薛定谔的猫吧?你不打开盒子,猫就处于一个混合的状态,又死又活,但当你打开盒子观察时,那么它就只有一个状态,要么死,要么活。”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我对他的狡辩异常愤恨,却虚弱到找不出言辞来辩论。习惯别人对我“丰富的学识”的恭维与赞扬,突然被一个讨厌的人嘲讽,让我怒火中烧。
“当一个人无聊透顶时,他就只有学习这一个选择。我也一样。”徐海龙打开门,门外站着三四个人,他们向徐海龙确认了一下,然后就开始往房间里搬东西,很快一个个箱子堆放在一起,等他们都离开后,徐海龙拆开箱子,拿出很多魔术道具,有纸牌、帽子、气球等,还有许多我没见过的一些东西。
“魔术虽然神奇,但都是假的。这些小魔术很好学,但如果要想别人看不出破绽,就得熟练地掌握,需要勤于练习。关键之处在于运用你的血技,它可以将空气实质化,那么你就可以不用吊安全绳而表演悬空术了,我相信这会很精彩的,想象一下,你从楼底一步一步悬空走上楼顶。如果你被发现没吊安全绳而可以悬空的话,自然就会吸引住特别行动局的注意力。这样,上午你就练习普通的小魔术,下午就练习悬空术——”
“这都违背了物理知识,你觉得会是真的吗?”我质疑道。虽然我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杀死那个混蛋的,但眼下这么荒唐的事情让我一个接受现代科学思想的知识分子怎能接受。“我也不知道怎么将空气实质化。”
我脸上无动于衷的神色让徐海龙无奈地撇撇嘴。“知识分子就是一群顽固的家伙,就像爱迪生固执地认为直流电比交流电更有用一样。”他掏出手机给顾老打了一个电话:“这附近有你的人吗?拥有血技的。这个家伙固执地不相信,你赶紧派一个人过来给他证明一下。我这具身体没有血技。快点!”他走到镜子面前看了看里面的自己,背对着我说道:“我真想打你一顿。”
“我可不会和你动手。”我警惕地看着他。“文明社会讲究以理德服人。”
“有时候‘以理服人’只是一句屁话。当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把刀架在你的喉咙前,”他比划了一个手势,“你能用什么样的道理与品德去说服他放下屠刀,孔庄圣言?唐诗宋词?还是牛顿-莱布尼茨公式啊?日本人发动对中国的侵略战争,阿道夫·希特勒的种族歧视,想要称霸全球,‘理德’可拯救不了世界。你看不起的那个杀手之王顾老头,在抗日战争之中可是英勇地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徐海龙眼梢嘴角写上讥笑的神情。“小子,对己不能心生固执,对人不要心存偏见。”
我沉默以对,他有什么资格教育我?这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几分钟后来了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黑伞。他二十几岁的模样,寸头,一张极其普通平凡的脸,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半框眼镜。
“打他一顿。别打脸,下手别太重了,让他知道痛就行。”那人刚一进屋,徐海龙就指挥道。我生气地看着徐海龙,同时涌起一阵慌张惧怕。我看见来人摘下眼镜放下雨伞,还没等我开口谩骂,肚子上就挨了一拳头,接着就是胸口处,我挥舞着双手想要反抗,然而一点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