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背地里说婆婆的坏话,我不想听这些碎碎嘴,从小到大,听得已经够多了。人的情感可真是多姿多彩,妈妈是孝顺的女儿、贤惠的妻子、关心儿女的母亲,但对另一个没有血缘关系,只有法律义务的女人,像是敌人,刺鼻的硝烟弥漫在家的战场上。我无法判断谁对谁错,也不知道在母亲说n_ain_ai“坏话”的时候该怎么去回应。世界上任何一场战争都是打着高尚的旗帜,伪装着丑陋的自私欲望,无论是世界大战,还是婆媳之争,都是这样。
我推着箱子回到卧室,向外张望,看不见三人,便迅速把背包夹层里那条s-hi了的内裤揣进外套口袋里,然后将我和姐姐的衣物依序摆在原先摆放的地方。当我走进客厅时,母亲的仍然在数落自己的婆婆。
“我生下你的时候,”母亲看着自己的女儿,“他妈见到是个女孩儿,脸上那个不高兴啊,简直就是用手指一捏就能捏出来。”
“n_ain_ai不喜欢我啊?”姐姐有点惊讶的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面容上看不出有其他什么诸如愤怒之类的情绪,好似浑不在意。
“你n_ain_ai的思想传统,顽固不化,生个女儿不能给他们苏家传宗接代,她当然不高兴了。”母亲这话使我受窘了,我在n_ain_ai眼中只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姐姐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接着听母亲讲。“本来就不想再生了的,但你爸经不起他妈的压力,又生了你弟弟。怀孕做B超时,给医生塞钱,得知是儿子后终于心安了,把我当个皇后一样的伺候着,就为了给他家族生出个继承大统的太子。”
妈妈的语气不知不觉间重了许多,也辛辣了很多。我的脸有点发烫。
“为着你们起名字这事儿,他妈也和我闹了一段时间,你n_ain_ai偏要按族谱派系取名——”
“行了。快去炒菜吧,我都饿死了。”父亲罕见地生气了。听到自己的妻子在儿女面前这样用语言伤害自己的母亲,心里定是不舒适的。但这个男人所面临的问题的苦恼在于它不能像一场足球比赛那样可以分出输赢,要么骄傲,要么丧气,它往往是简单的起因,复杂的过程,闹心的几个人。
母亲瞧见父亲的脸色,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顿时收住,站起身来,去厨房忙碌了。姐姐忙跟着,说去帮忙。父亲依旧在看他的球赛。里面的运动员我一个都不认识!
父亲将“劳累”一词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仿佛是作为一个扛起家庭重担的男人值得炫耀的一枚荣誉奖章,需要妻子儿女们的体谅理解与欢呼喝彩。所以,我在想,难道母亲不累吗?
这个问题其实逾越了我的角色工作。和睦的家庭是我万分感激的对象,我没有权利去指责我的父母,因为这不仅仅是一种挑战,更是一种挑衅。幸好,他们并没有大吵大闹。
精彩的足球比赛我不喜欢看,滋啦啦的油炸声我无动于衷。
我拉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在站在雨淋不到的地方,看外面织着的雨丝布帛。跟着,我在洗衣机周围绕来绕去,像是一个窃贼般稍稍探出身子观察动静,幸好没人注意。我从口袋里掏出s-hi内裤,揭开洗衣机盖子的一角,从缝隙里塞了进去。然后,故作不经意似的回头看看。
天光溶解在雨雾里,昏暗一寸一寸的侵蚀着周遭的空间。我把手揣进口袋里在阳台上踱步,那只口袋里蒸腾出些微的s-hi润感。
我讨厌的名字是母亲喜欢的韵脚。妈妈念得书少,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杜牧的《秋夕》,想必定是喜爱之极,于是用“画屏”与“流萤”为自己的珍宝命名。
好香的菜香味儿!我踱步到厨房门口,斜靠在门框上,看着里面忙忙碌碌的母亲和打下手的姐姐。学做饭炒菜这个念头我从来没有想过,父母说诗词句章、数字规律、能量定理、微观变化才是我的工作!它们让一代人渴求也让其迷惑,让另一代人痛苦也让其进步。
我决定还是回去承接渴求里的知识,享受痛苦中的进步。
2
六点二十的床头闹钟准时响起。我睁开眼睛起床,借着透过窗帘的微光摸索着去卫生间。姐姐有赖床的习惯。在我起来的时候她已经从深层睡眠中醒过来了,只不过还徘徊在浅层睡眠中想要捞取一点更多的睡眠利益。六点二十五的闹钟在我刷牙的时候熟悉地响起在卧室。第二个专门为姐姐准备的,需要她自己关掉她讨厌的吵闹声。而且,每次我先起床后,都会将原先放在床头的闹钟移到书桌上,音量也调到了最大。
这是她自己要求的。
闹钟响了片刻,姐姐就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来到卫生间了。我正好洗漱妥当,趁她去洗漱的空当,来到卧室打开灯,把被子叠好,把她昨夜胡乱摆放在书桌上的尺子、铅笔、中x_ing笔等文具放进笔袋里,把各种试卷和书本收拾好按大本在下面、小本在上面、试卷叠好夹中间的顺序放进书包。我自己通常会在前一天晚上就收拾好一切装进书包里。姐姐没这习惯。
母亲每天起来给我们做早饭的时间都比我俩早。我推测大概是六点钟。她没刷牙没洗脸,穿着睡衣就在厨房里忙碌。母亲六点钟起床的任务就是为我和姐姐做早饭,然后接着去睡。
餐桌上有现打磨的黄豆浆,和几个包子馒头。包子馒头是前一天在超市里买的。有时候,母亲会下面条给我们吃。有时候呢,就会是面包和牛n_ai。这里面毫无规律可言。要是餐桌上没有早餐,就表示让我们吃客厅矮脚桌上的水果或者饼干。长时间生活出来的默契就是如此。
我把我那份吃完了,姐姐才晃悠着来吃早饭。我去厕所大便。这已经让我养成了一个习惯。不知好坏。
大概七点钟,我和姐姐下楼。那个身穿橘黄色衣服的阿姨在街道上清扫昨夜的垃圾。我暗中猜测她是几点钟起床的,可能是五点吧。五点是我猜测的上限,不可能比这早。但我却一次也没上前去向她证实过这个问题,自然也就从来没有向她打过招呼、送个清早见面的舒心微笑。
我几乎习惯x_ing的在经过她时都会微微扭头看她一眼,她有时候累了就会抬头歇息一会儿,正巧与我目光相会时,我却极快地躲闪开了。这对视时间只是眼神的刮擦,是小于一秒钟的。我们是熟悉的陌生人了。
走路约五分钟到公交车站。这路公交车是每天的第一班。车上没有多少人,大部分是学生,还有稀疏几个早起的老年人。我和姐姐找座位坐上。如果没有挨在一起的座位或者前后座位的话,姐姐坐在哪里我就站在她旁边。她总是很珍惜这约半个小时的时间,坐在座位上都能睡着。她习惯x_ing地靠在我的肩膀上或者大腿上,我尽量保持不摇晃,不惊醒她,等到站了就叫她下车。
我和她在同一所学校,却在不同的教学楼。进校门后在一条十字路口挥手分别,姐姐去高中部,我去初中部。
在心中默数。大概两分钟后,我回头,姐姐消失在我的视野内。
很精确地捕捉到那个消失的短暂过程。
中午放学,高中部比初中部晚十分钟,我就站在十字路口等待。道路两边种着高大的常青树,路口处有花坛,里面种着些我不认识的花Cao。这些奇形怪状的花难不倒姐姐,她知道很多种花的名字,也清楚不同花的花语。但我从来没问过她,她也没主动说过。她知道我不感兴趣。我的确不感兴趣。知道与不知道对我没什么特别的影响,我只是怀疑,如果我知道了,会不会影响到我思考题目的思路。在某次看见它们的时候,自然而然想起它们的名字和花语,然后就打断了我的思考。一定会的,所以很多人都选择了“不知道”。
我也并不在意这里面种着什么,也不在意这些花开成什么颜色,开成什么形状,更不在意它们是否开花。
我不在意。
我在心中估摸着时间,大致几分钟后能看到姐姐那身颜色。
在等待着的这些时间里,我会擅自征用时间,像壮牛反刍似地嚼一嚼今天上午讲的课,要不然就想一想数学题或者物理题。
响亮的下课铃声响彻了校园。花坛里的花儿是否会觉得刺耳。我想它们早已习惯了。
接着成百上千张陌生的面孔说说笑笑地经过我两眼的虚线交点处,有时候会有人多注视我几秒,可能在一部分人眼中我的脸已是张熟悉的五官了——长期有规律x_ing并带有目的x_ing地站在特定的位置上。姐姐离开教室时是倒数其中之一,大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快要消失时才会出现。她看到我等她,如常的姿态、动作、表情、眼神、话语。我每次盯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向我,她在我眼中的形象也一步一步地变大,心中也是如此。神奇的透视原理。我写上我自己不知道的脸色。
多余的开心微笑、惊讶表情或夸张动作,显得那么的不和谐。我们默契的走拢在一起。
回家!
我和她彼此之间的言语并不多,有时候没有什么值得可以拿来谈论的谈资。我应该“自豪”的学习,她失败的成绩,迫使我们远离它。所以,我学习上的问题从来不问她,她很讨厌这些枯燥的问题。然而,我们的生活里全是那些知识。
姐姐和父母激烈地斗争了好几天,最终深深伤着了父母的良苦用心,成全了自己的选择——她选择了文科。但是她的成绩在班上甩尾。正如她那不着急的x_ing格一般,她似乎对她的成绩一点也不着急,每天只是准时地上课、听讲,下课、休息,回家、写作业,睡觉、做梦,中间再放上一个吃饭的c-h-a曲,便是完完整整的二十四小时。这俨然成为了自小固定的生活习惯行为——吃饭、睡觉——之外其余养成的习惯动作。
在家里,不到假期,禁止看电视、玩电脑。每周周日下午允许看半天的电视,但绝对禁止玩电脑上网。平常父母在客厅里看电视或者卧室里上网,都很自觉地把声音调得非常低,低到比蚊子的声音还低。
“我都能听到墙角的那只蜘蛛在吐丝,灰尘在空气里漂浮游荡,还有我血管里奔腾不息的红水声。”她打了一个哈欠,张大的嘴巴被投影到墙壁上,像一只怪兽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