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骗自己……话到嘴边的那一刻,补剑缺看着那双与年少时迥然不同的异瞳,纵然如今是世间无双的色相,却怎么都给他一种短暂如朝露昙花的错觉。虽然不知凤遥重如何看现在自己的容貌,补剑缺倒是希望面前坐着的是当年那个棕紫长发,天真灵动的少年,可惜,那个凤遥重早已永远消失了。
凤遥重只是笑道:“狼叔,你说我不会考虑我自己,可我现在不就是在考虑自己吗?我只想和他在一起,再短也好,幻象也好,对我来说已经是最任x_ing的考虑了。”
到这一刻,补剑缺才明白,这么久以来凤遥重和弃天帝之间的纠葛并非单单只是他所认为的那样简单。原本以为或许凤遥重只是想要一个承认而已,没想到真正想要的却是那样虚幻缥缈的东西,如同痴人说梦一般的妄想。
功体相克这事暂且放在一边不说。那个上司是什么样的神,他不敢自称最清楚不过,但至少明白,所谓“情”这个字永远不会存在于神的字典里。
明明知道却如飞蛾扑火,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往而深的痴情?补剑缺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他曾见过九祸和朱武的开始与结局,也是那样轰轰烈烈,不顾一切,到最后却形同陌路,两相断绝。
唯一不同的是,补剑缺看到了那微笑之下隐藏着的东西。但只要发现了,任谁都不忍再戳破了。
“真是……要气死我了。照之前你和朱武商量的那样进行下去的话,这个小丫头怎么办?”
“所以,我有件事想要拜托狼叔。”
“喂喂,我可不帮带孩子,你自己的女儿,你自己负责养大,要是你不负责,我以后就告诉她是你不要她了,让她怨你一辈子。”
凤遥重被这样的威胁弄得一时失笑,“我是想拜托狼叔,如果日后有变,就将烈雪送到苦境的西苗翳流去,那里会有人帮我好好照顾她的。”
补剑缺只是摇头不应。
叹了口气,凤遥重站起身来,“狼叔,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一贯说话不正经的血狼主忽然表情凝重,空前严肃问道:“你相信他?”
银发的邪君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转身往赦生童子那边走去,到了扑在雷狼兽身上兀自生闷气的小丫头身边,将袖中的玉瓶递出给赦生童子。
“赦生,挽月他们应该在中原的鬼森林里等着这个解药,吾不便出面,你代吾去一趟吧。不要告诉其他人,早去早回。”
赦生童子收好了玉瓶,然后蹲下身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将她从雷狼兽身上抱起来交给了凤遥重。
寡言的少年难得开口叮嘱小丫头:“要听话。”
后者乖乖点头。
被凤遥重抱在怀里望着赦生童子带着雷狼兽走远后,小丫头转过头看见青年正温柔地看着自己,她想起之前忽视,于是扭过头,不愿意再让凤遥重看自己。
头顶抚过一只比往常来得温暖许多的手,她下意识蹭了蹭,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额间。
“好啦,别生气了,爹爹错了,嗯?”凤遥重柔声哄着她,“你另一个爹爹应该要回来了,跟我去等他好不好?”
小丫头似懂非懂地抬起头,捣蒜似地点着,又忽然鼓起腮帮子,猛地摇起来,含糊不清道:“遥遥,一起,不要,他。”
凤遥重有些意外,“为什么?”
粉粉的一团把头埋在青年的颈间,盯着那些隐在衣领里的痕迹,暗暗磨起牙来。
不知道小丫头此刻究竟心里在想什么,凤遥重只有抱着她,往火焰魔城的城墙上走去。
还未走到最顶端,就看见下方黑压压的万千魔军俯身让出一条通道,出征地狱岛凯旋归来的魔将缓缓走近。
火焰舔舐着被蒸腾热气拂动的如缎黑发,摩罗婆娑幽蓝冷厉的刃光上残留着浓烈不散的血气。
似乎是察觉到了上方的视线,黑发魔者抬起头,正好见到城墙上站着的青年。
那目光跨越数百年的时光,一如当年在躲在神殿的石柱后偷偷望着的少年,从来未曾改变。
螣邪郎扛着倒乂邪剃四下看都没有见到赦生童子的影子,连银鍠黥武也没了踪影。他兴致缺缺地走在魔龙之灵的后面,突然注意到对方的动作后,也下意识向上望去。
无尽烈焰燃烧,铺天盖地皆是刺目的红,唯独这一抹如清月落雪似的身影,飘然离离烈火间,仿佛转瞬就要消融于世,再也觅不到踪迹。
稍稍回过神后,螣邪郎摇了摇头,觉得心里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简直莫名其妙。再看去,前方的黑发魔者已经走远,而城墙上也没有了邪君的身影。
说起来,他最近老是听那些无聊的魔在医座疗伤闲聊时说什么墨龑和邪君走得越来越近之类的,还有魔声称自己曾经看见他们姿势极其暧昧地靠在一起,甚至连墨龑经常留宿在邪君寝殿的传闻都出来了。
说得好像你们一天都呆在邪族王宫里暗中观察一样。螣邪郎对这些流言颇为不屑,想着本大爷我也好久没回邪族王宫睡睡那张柔软的大床了,不如去打扫打扫那座大概已经满屋子堆灰的寝殿,今晚就在旧居重温一下年少时光。
如果记得不错,寝殿右侧的窗户一推开,正好就对着邪君的寝殿。火焰魔城这么热,晚上是一定要把窗户打开透气的。
>>>>>>
天川谷。
梅神官在等到荻神官进入山洞后,急忙上前问道:“外面战况如何?找到另一位神之女了吗?”
荻神官摇摇头,“似乎不妙。那两位玄宗的道长拖住了悲曲绝世尘和萧瑟春秋,二岛主和三岛主还在与圣阎罗苦战。”
她说完,望向石台上的玅筑玄华:“娘娘还能感受到神之女的气息吗?”
玅筑玄华闭目片刻,道:“嗯,虽是微弱,但仍有感应。”
接着,她对身旁的月神道:“玉缇,若是绯儿不能赶到……”
月神点点头,低声道:“我明白……”
一直沉默的三口剑看着坐在石台上的月神和玅筑玄华,忽然往后退了一步,示意让取回夏雪莲子藕茎的皇甫定涛上前。
皇甫定涛愕然地看向他,却听三口剑对月神道:“我以为苍云山之后就可以和你一起退隐在越雾树海,没想到你还是喜欢仙灵地界多一点。玉缇,一生的守护,永远是一生的守护。”
月神笑道:“幸好呼啦还挺喜欢仙灵地界的。”
梅神官见状,已有不忍,道:“神鹤佐木大师说玄宗应该有人已经找到了神之女,不如再等一段时间。外面战况虽然激烈,但之前墨尘音道长说过,再等一段时间,待圣阎罗得知地狱岛被异度魔界入侵,他必然会往回撤退。”
“若是赶不及呢?”荻神官反问道,“东瀛大军与地狱岛人马皆在外面,就算要进入这里也需突围,只怕等不到了。”
“难道就真的没有转圜了?”梅神官暗暗叹了一口气。
“有啊,”三口剑在危急时刻依然轻松,“我现在自裁,让玉缇再扬起浑沌之弓,外面的人不用说圣阎罗,就是东瀛也要全军覆没。”
他这么一说众人皆齐齐摇头,唯独荻神官认真思考道:“不错的提议。”
梅神官道:“殷良,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再跟他一起开玩笑了。”
“我是认真在考虑的,浑沌之弓和烛龙之箭的威力,确实是除了传功以外最好的选择,”荻神官说着,忽然想起什么,问,“稍等一下,大神官你刚才说异度魔界已经趁圣阎罗不在入侵地狱岛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墨尘音道长告诉吾的,详情也不清楚,不过……”梅神官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惊人声响,“外面似乎有变,发生什么了?”
皇甫定涛脸色一变:“不好,吾之刀剑血阵被破了。”
“我出去看一看。”三口剑皱紧眉头往外走去。
待他走到外面,迎面而来却是两个陌生面孔,其中一人手握一把如麒麟驾雾的长刀,绣着龙纹的衣袖处已染了血,但即使历经血战也依旧气度雍容不乱,另一人手中则是一把紫蓝长剑,虽未染血,身上杀气倒是比旁边的人浓重许多。
三口剑拔出剑,严阵以待:“你们是谁?”
握长剑的人直接问道:“仙灵地界的女神可在内中?”
闻言,三口剑顿时更加警惕,“嗯?”
见状,另一人道:“别误会,我们是……”
还未说完,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三口剑,别误会,这两位道长是玄宗的金鎏影和紫荆衣。”
不远处,众人等待已久的风飞沙终于赶至。
见到风飞沙平安赶到,三口剑总算长舒一口气,“我还说你要是再不来,以后仙灵地界的老大就是我家玉缇了,你就不能成全一次皇甫兄,跟他回夕月湖退隐吗?”
“我……”
虽是这么说着,三口剑却一把拉住风飞沙就往山洞里面推:“好了,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了,不客气,没关系,以后我们会代你去夕月湖看皇甫兄的,娘娘就在里面等你。”
风飞沙一路赶来本来还心存愧疚,看三口剑还是一如既往没什么正经,忍住想踢这个妹夫的冲动,转对金鎏影与紫荆衣道:“多谢两位道长一路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