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与凤遥重一样,觉得各自兄姐经历那么多生死离别,曾经又爱得何其轰轰烈烈,如果能再重新走到一起,也是今世之缘。
但其中有多少利益暗涌,她和凤遥重也是看得清楚的。
朱闻挽月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满座宾客,发现不少熟悉又久违的面孔,只是这些魔大概都不认得她了,所以也就没什么魔来找她喝酒。旁边本来是该坐着凤遥重的,贺礼都送到了,偏偏人没到。
银鍠黥武和螣邪郎还有赦生童子匆匆露了一面,就不知去了哪里喝闷酒。朱闻挽月想起自己回到魔界后过了许久才听说黥武曾经外出去找她,可后来在医座也好,去水云川林也好,那个孩子都因为一回来听说自己爹亲要和叔母成婚了,就躲着不见她了。
真是越大越看不透那个孩子了。
将凤遥重座位上那个空着的杯子倒满酒,朱闻挽月想从小到大她们两个还没一起喝过酒,今日怎么也得喝上几杯才行,没想到她正打算先喝一杯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你都给吾把这一杯斟满了,怎么不等等就开始自己喝了?”
朱闻挽月侧过头,一身月白素锦衫的银发美人含笑走来。自他踏进来起,满殿寂然,让一直低调的朱闻挽月也被许多魔者留意到了,这才窃窃私语说什么时候那个y-in沉沉的医首居然真的来了,坐在角落里都没有注意到,邪君果然和医首私交甚好一类云云。
都是些没了仗打就爱八卦别人私事的无聊魔。朱闻挽月冷冷扫了一眼周围使其噤声,在医座领教过这种眼神警告后果的魔者们赶紧把视线转开,又响起了此起彼落的喧哗劝酒之声。
凤遥重看朱闻挽月神情恹恹,落座之后将自己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对着冷冰冰的友人说:“挽月你……该不会是怨吾来迟了吧?”
气色比那天来找她时好了不少,可惜没穿白衣。朱闻挽月摇摇头,总算放下心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暗紫如意纹宫裙,十分嫌弃地别过头。要不是五色妖姬再三劝她换衣服,今天也是一身黑不溜秋的就来了。
“怎会?”朱闻挽月调整了一下她面部的僵硬表情,想要努力表现得高兴一点,“你知道,吾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要不是大哥他再三请我来……倒是你,女后大婚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会来迟了?”
“哈,别说来迟了,差点就来不了了,”凤遥重笑了笑,端起朱闻挽月手边的酒壶,将两个空着的酒盏斟满,“吾方才去和阿姐还有……魔皇打过招呼了,幸好没有罚吾。”
“嗯?”朱闻挽月听了更加好奇起来,“小丫头要是缠着你的话,一块儿带来就好了,吾也很久没看见她了。”
还真有点想念那个说话全靠比划的小球球,虽然那丫头上次把锁在柜子里的手稿给翻出来弄得满屋子都是,让她险些没法在九祸面前收场。
可朱闻挽月是没有想到,凤遥重说的并不是小的那个,而是大的那个。
上一次被球球抓住了偷偷倒药这种恶劣行为的邪君大人,这一次是真的“被迫”把血狼主开的药老老实实喝了两天,到现在味觉里都弥漫着浓浓的苦味。
从没想过那两双一大一小,一模一样的金蓝异瞳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和手里的药碗会有那么可怕的效果,让本来到嘴边想说的话都不自觉咽了回去。
小球球还跟分享宝贝一样把平时收在袋子里的糖果拿出来给他,n_ai声n_ai气说遥遥,不苦不苦的,吃了就好了。
小丫头那么乖,凤遥重怎么会忍心把真相告诉她,更莫说,旁边还有个全然不在乎魔气过度使用会导致魔龙之灵消散的神。
凤遥重来参加这场婚宴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那位已经完全不把自己当作在鬼族魔将编制中的前任魔皇大人,原先是不想放人的。
问起原因,回答竟然是直接说,你去又喝了酒回来跟吾哭,说吾不喜欢你,怎么办?
他想也不想就问,那……你还会说吗?
魔皇大人放下手中的玉梳,握着手里不属于自己的银发,漠无表情问,遥重想听多少遍?
凤遥重一时语塞,只管把最后一口汤药喝了下去,趁着弃天帝一个不注意,欺身吻在对方唇上,悄悄说了句心里一直藏着的话,不等终于愣住的魔皇大人回过神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仔细想想,那么难得的一幕,本应该好好欣赏的,偏偏为了脱身,不容一点停留。
朱闻挽月半天都等不到凤遥重的回答,只看着青年一个人端着酒杯傻笑,无奈地也自顾自喝了起来。忽然,她视线余光瞥到一个远处的清蓝身影正在和那个断风尘交谈,顿时眼底冷光一现。
心里的火苗猛地蹿起又熄灭,又念及这样重大的场合不能当场撕破脸,朱闻挽月随即又把目光转开,发现凤遥重已不知何时把自己桌上的那壶酒喝完了,正望着她的,而另一边的角落里,伏婴师被断风尘一提醒,也转过头看了过来,嘴角带笑。
“遥重你……”这么能喝?
青年眨了眨眼睛,白玉般的容色一如平常,淡淡道:“普通酒罢了,挽月看起来不是很想与吾喝一杯吗?”
那倒也是,只不过吾的酒量着实……朱闻挽月犹豫要不要点头,注意到那道身影正朝这边走过来,忽然想起了那天出于愧疚接下的一个拜托。
“当年道海之滨,吾与伏婴师……”
欠下的债,迟早是要还的。
电光火石之间,心念千般变化。医座之首当即将杯中满满的一杯偷偷倒在内裙的下摆上,一时间酒气染身,在友人惊讶的注视下,拉住了绣着云纹的袖口,将一道画着阵法的符纸和纸条塞进去,然后贴在耳边说:“这是你要的阵法,方法吾写在纸上了。好遥重,当吾是醉了……”
凤遥重先是抓住了自己的袖口,然后迷惑地看了她半会儿,又见伏婴师正在往这里来,这才明白了意思,于是就着半扶起友人,作出一副苦恼模样。
“挽月……吾就说过让你不要喝那么多的……”
说着将朱闻挽月手里的酒盏夺过来,然后抬起头对刚刚走到的伏婴师说:“军师来得正好……挽月她,似乎喝醉了。”
戴着面具的咒术师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眼靠在凤遥重身上的女子,本想调侃几句,忽然瞥到了远处y-in影里的一袭黑袍一闪而过。
凤遥重看不到伏婴师的神色变化,只觉那道盯着朱闻挽月的戏谑目光突然消失,冷淡的咒术师突然十分主动起来:“看来是让少君困扰了,既然公主喝醉了,就让属下送她回医座吧。”
他刚刚一说完,靠在凤遥重肩上埋着头的朱闻挽月不知怎么将脸上的黑纱摘了下来,抬起头望了过来:“哦?你还知道要送本公主回朝露之城吗?”
伏婴师一笑,微微欠身,伸出手:“朝露之城的大门,永远为公主敞开。”
两双同样冰冷的手握在一起,朱闻挽月从座位上有些不稳地站起身,一手抓在对方毛茸茸的斗篷边:“那就带路吧。”
凤遥重看着朱闻挽月靠着伏婴师走远了,才忍不住笑出来,又回想起方才伏婴师的态度变化,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后知后觉地回过头去看,除了一片觥筹交错的重重人影,什么也没有。
这还是真是奇怪,伏婴师刚才的反应……难道是很久没见过挽月的脸了?凤遥重摇了摇头,本想将朱闻挽月桌上的酒壶端过来,但一念及回去的后果,还是收了手。
之后他接了几位大胆的女魔者上前的庆贺,又再喝了几杯,就打算回去了。
不想刚起身就听到一个有些陌生的男声说:“闻名不如见面,邪君风采,真是远远超过吾之想象,不及任沉浮所言之万一。”
凤遥重闻言回过头去,一个陌生的斯文魔者正对着自己微笑,旁边还有两个单从外貌打扮就能猜到身份的魔者。
落叶铠甲,头盔覆面,冷艳中又有众魔难以企及之霸气的女魔者,自然是四天王中的华颜无道。而蓝发蓝面,怪异中又带着杀戮戾气的,应该是四天王中最年长,却屈居第二的暴风残道。
那么为首这位,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了。
凤遥重对着这三位应该算自己前辈的魔者微微颔首,本想应付x_ing说几句寒暄的话就走,没想到断风尘好像对自己很感兴趣,言谈之中有要长谈的打算。
一旁的华颜无道只是打量了这位年轻的代理魔君一会儿,微微勾了勾嘴角,算是一丝赞许的意味,就独自往外面去了。
暴风残道见她走了,不想打扰断风尘与凤遥重的谈话,也就离开了。
断风尘正与凤遥重聊着些无关紧要的事,不想邪君忽然似乎是见到了自己身后有什么人,原本含笑的模样一变,有些紧张起来。
“吾……想起那个的小丫头还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天色不早,要是再不回去的话,她又要哭闹不休了,今日未能尽兴,改日再叙罢。”
言罢,断风尘就只有目送着难得惊艳他的那道身影有些匆忙地往殿外去了。
和平的日子对于喜好征战的魔来说最是无聊。华颜无道离开了满是酒气喧嚷的大殿,走到水云川林的河边,没想到已经先有魔者在那里透气了。
黑发紫裙的女子蹲在水边,将手浸在水里,望着溪水里的倒影发愣,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就说:“好久不见了,华颜无道。”
这声音,没了当年目空一切的骄纵,只有毫无起伏的冰冷。
“哦?是你……”华颜无道双手环胸,换了如今的称呼,“医座之首,朱闻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