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的黑发女子转过头来,清丽秀美的容颜像是一尊刻得木然的雕像,冲着华颜无道微微点了头。
华颜无道想起之前见到伏婴师和她状若亲密的离开了大殿,问:“伏婴师呢?”
“呵,”朱闻挽月笑了一声,眼底里得意非常,“他呀,回去了。”
女子收回了浸在水里的手,自言自语着什么,腰还挺细的,可惜没见着那张脸,跑得可真快一类。
这下,华颜无道才看清楚,那浅浅的小溪底,鹅卵石上覆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精致面具,而朱闻挽月那得意的模样不像别的,像是调戏了良家妇女后自鸣得意的流氓。
接着,明明面瘫得厉害还要强行对她笑的医座之首将面具从水底拿出,炫耀说:“你看,这是谁的面具?”
迎面而来的是让华颜无道忍不住皱眉的浓烈酒气,看着那张久年不见阳光苍白的脸上染着的淡淡薄红,又看了看那个自己也好奇了几百年的面具。沉思片刻后,向来异度魔界里都说只用第三只眼看魔的华颜无道,出于对新同僚的一点欣赏,拍了拍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医座之首的肩膀:“朱闻挽月,吾陪你走一趟医座。”
真正只不过喝了半壶酒,被过了一个时辰才袭上来的酒劲弄得有些头晕的朱闻挽月晃了晃手里的面具,比划着戴在脸上,慢慢悠悠地跟着前面的女魔往火焰魔城的方向走去。
忽然想起什么,朱闻挽月又摸了摸自己袖子里,待摸到那个得来不易的东西后,松了一口气,让意识彻底沉浸在烈酒的美好中。
她模糊不清的视线四处飘忽着,最后定在对面,迷惑地指了指:“华颜无道,对岸有两个白影在飘……”
扎着魔将传统高马尾的女魔者头也不回:“吾奉劝你,以后别喝酒,害人害己。”
其实,华颜无道若此刻信了朱闻挽月的话,转过头去看,也看不见什么。对岸林间一闪即逝的两道白影,只不过是另一个喝了酒的魔者被家长领着回去罢了。
一路上,凤遥重都在偷偷看对方的脸色,然而弃天帝除了沉默地牵着他外,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那时,将朱闻挽月所写的纸条匆匆看完后,凤遥重就出了宴会大厅的门,循着方向没走几步,那道站在浮雕巨柱边的身影已经映入眼中。
凛凛的月华投进一方,水光浮影似地溢满回廊,神祇披肩的银发倾泻而下,犹如水云川林里清冽的溪水,潺潺汨汨,流进心底。
他们对视着,明明相望的时间并不长,却跨越了从六天之界到这一天的距离。
凤遥重忐忑地走上去,像是做了坏事被家长抓回家一样,被那双异色的瞳静静看着,最后不得不拉了拉对方衣角:“我们回去吧……”
他的手,被握在了温暖的掌心里。
自从回到过去之貌后,弃天帝没有对凤遥重说过一句重话。他们相处得越久,凤遥重就越能摸清他的x_ing格,但也越看不懂他的x_ing格。
黑色的时候,目光中尽是对人世的厌倦和疏离,偶尔戏谑嘲弄几句,从不轻言内心的想法。白色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副平静至极的模样,想着什么了,就直直说出来。
这么比较起来,凤遥重也不知道哪个x_ing格好一点了。
不管怎么样,今天这样什么都不说,是极其危险的。
凤遥重瞧那张冷峭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一点波澜,悄悄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袖口,有些呛鼻的酒味飘进鼻腔,更加担心起来。
“你……是不是生气了?”
虽然几率不大,他可还没见过这样的弃天帝生起气来是什么样。
琥珀一样的金棕色映着青年低头不安的模样,没有回答:“回去喝药。”
谁知,一直埋着头的凤遥重却抬起来头来反问:“你真的……觉得那药会管用吗?”
不过是当初狼叔用的缓兵之计,对神来说凡间病痛皆是遥远又陌生的东西,而自己的情况,又何止是普通病痛那样简单?他是明白的,弃天帝也明白。
牵着青年冰凉入骨的手,弃天帝想起当年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那些魔医抓耳挠腮也想不出应对办法的场景,连补剑缺都私下跟他摊手说没得治了,你看要不这个容器就算了吧。
之后,那具先代圣魔元胎躯壳里最后的魔气基本都给了凤遥重,也不过维系了短短百年而已。
心口处,没入的那支忘归早已没了感觉,但即使痛觉消失了,神也不想让那支箭被拔出。
总觉得,倘若恢复到现在的样子,那握着的这只手,在未来的某一日就空余一缕云气了。
但是……这样又能坚持多久?
弃天帝沉思着,目光无比专注地看着青年,以至于被盯着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玉色的耳尖泛着薄粉,转过头去欣赏周围的桃花。
“为什么……鬼族的领地会是这样一片美丽的景色?”
“随手之举罢了,”几乎想也不想,就道,“你若是喜欢,他日……”
他日吾带你回那处魔皇宫殿,那里也满是终年不谢的桃花。
那句话停在嘴边,一时间意识混沌。若要回魔皇宫殿……临世……圣魔元胎……仿佛冥冥中有什么是处于过去的自己无法认可和回想的东西,纠缠在黑暗的意识深处,直到掌心里的手骤然抽出,他才重新看向凤遥重。
青年正微微笑着,认真看着神明:“可我真正喜欢的,只有你呀……”
那双清澈的眼里没有一片灼灼的桃华,尽是一个神的影子,从未变过。
于是,神祇微微笑了。
一刹那间,仿佛云落在了苍茫的大地上,海水倒映在苍穹中,虹彩流淌成了星河,不断地旋转。
这是第一次见到神明真正笑起来的样子,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的笑容,还是炫目得让凤遥重失神了良久。
按下心头狂跳不已的躁动,青年重新轻轻握住了对方温暖的手,第一次试探着小心交握在一起,低声道:“走吧,回去了。”
那天回去的路程似乎比往日漫长了许多。
夜里闷热的火焰魔城寂静无比。一踏入王宫空荡的走廊,不知是谁的心先动了,又是谁撩拨了谁,大约是醉人的酒气在这样无风的夜晚格外浓烈,凤遥重回过神时,已经被抵在了朱红的柱子上,由着对方搂住自己拥吻起来,不得不暂时将这些时日来越发沉重的心事抛之脑后。
神祇的吻温柔细致,没有当初那样霸道和侵占的意味,如那天对凤遥重所说的话一样,吾骨吾血,吾爱……
这一个字,从未妄想听过。
在遥远的过去,凤遥重未曾见过的弃天帝也是广爱众生的,正因如此,对于变回过去之貌的神明来说,情若是劫,爱亦未尝不可。
越是和半身相处在一起,就越无法遏制想将对方融于骨血之中的渴望,凤遥重是如此,弃天帝也是如此。
在昏暗不清的角落里,一场意乱情迷持续了许久。从最初的朱红长柱起,到雕花的石栏杆边,凤遥重本是想拉着弃天帝回房间里,却怎么也走不到那个寝殿门口,反而在拉扯混乱中,不知何时被抱着到了一处坐凳栏杆上。
细眸里泛着粼粼的水光,泪水顺着泛红的眼角缓缓滑下去,却被卷入了s-hi热的舌尖里。
“真爱哭……”
凤遥重下意识抱紧了对方,说:“冷……”
显然,这个抗议是有效的。弃天帝听了果然停下了动作,将青年滑落在腰间的衣衫拉了起来,重新将人抱起,回了寝殿里。
殿里顶上的夜明珠还亮着,本该在这里睡着的小丫头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躺在床上后,凤遥重意识清醒了些,问:“球球呢?”
“在偏殿,睡了。”
说着,又俯下身来,要吻他。
“等……等,”凤遥重伸手按在弃天帝肩上,犹豫着含糊问,“你……你怎么会这些的?”
以前欢好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前戏爱抚,总是像要把他活活吃了一样,啃咬得生疼。
将青年鬓边s-hi了的银发绕在两边的尖耳后,随手从床下的暗格里拿出了一本书来。
借着清幽朦胧的夜明光,凤遥重看清了这本书的名字,他怔住片刻,脸上烫得厉害:“这本书不是……你从哪里得来的?”
弃天帝只是不甚在意地回答道:“朝露之城的一处密室里。”
听起来好像是伏婴师的东西?凤遥重自然是知道这本在异度魔界流传已久的香艳小说,其内容之浮艳热烈,足以让任何一个看过的人埋头找手帕,而他……刚好凑巧的是,曾在朱闻挽月那里看过上下全本,不过那时他还十分清心寡欲,没有半点这些念头。
见凤遥重半天没有说话,似乎是知道这本书,弃天帝问道:“你看过?”
青年默不作声地将书扔到一旁,半坐着起来,反问:“魔皇大人怎么会想要看这些书?”
即使在此刻也不像染过半点红尘颜色的出世之貌依旧坦然自若:“情爱之事,若不能彼此尽享欢愉,便没有意义了。”
然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微动,弃天帝吻了吻愣住的凤遥重,抚摸着那一头柔亮的银发,明丽得好似天界的清泉,低声道:“罢了,是吾一时失控了,待你好了再说。”
说完,他从床上起身,还未走出几步,就被凤遥重一把拉住了,刚一回转身去,未想青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硬生生将自己拉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