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生童子?”
双唇紧抿,摘下咒封后的年轻魔者有着一张秀丽得过分的脸,还有极少开口说话的沉默x_ing格。
但却有话不得不说。只是,当面对的是这位归来者时,有些表达并不需要繁琐杂乱的语言。
师出同门,百年战友。一者为何而归来,一者为何而等待,当见到对方的那一刻,已然明了。
一个嚣狂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哟,污点,你终于肯舍得回来了?”
回身一转,邪剃冷光迸现如罗刹利牙,白袍飞袖,朱厌炽烈红火顿起,紧接着,是狼烟引雷长啸不止。三把兵器锵然,发出悦耳的再会之音。
唯有一柄无人握住的长.枪,静立苍木之前,落叶萧萧之下,不见孤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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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开启万血邪箓这件事,是九祸在第三殿上正式向银锽朱武建言的。照理说,她退隐幕后许久,已几乎不过问异度魔界的军事行动,但这一次要开启万血邪箓的态度却意外坚决。
尽管执掌第一殿的邪君缺席,但毕竟三殿之中真正握有决定权的只有朱皇。在场的多是鬼族出身的先锋将领,听女后的建言似有主战征伐中原之意,皆神情一凛,仿佛下一刻只要高位上的红发王者点头,就能纵马扬旗,直出火焰魔城大门,在中原之地掀起相隔数百年的魔之战火。
银鍠朱武不动声色,淡淡扫视殿下一眼,最后目光停在若有所思的血狼主身上,问他是何看法,开启万血邪箓当真可以助异度魔界彻底征服中原?
没见过的事不能妄下断言,但这本书,确实是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补剑缺望了望坐在银锽朱武旁边的邪族女王,又瞥了斜对面的伏婴师一眼,随口夸耀了一番当初自己将这半本万血邪箓抢回来,把玄宗那个老头子气到吐血的丰功伟绩,然后就把开启的关键难题抛给了伏婴师。
万血之魂,百年无罪之人。前者凭兵力和四天王尚可以完成,这后者,就只是传说中的人物了。再来,不管这世上真的有没有无罪之人,补剑缺都不希望见到就是了。
凤遥重这几日见不到踪影,九祸说是病了,但怎么病了,又病得如何,无人知晓。好巧不巧,医术还算能拿得出手的朱闻挽月又据银锽朱武说在医座闭关,这倒也罢了,一向最为积极的银鍠黥武,也在邪族闭关。到了要开启万血邪箓这么大的决策执行时,几个本不应缺席的都不在这里。
反倒是一个本来应该缺席的魔者,从容地站在末列,与螣邪郎并肩而立,红发马尾高束得一丝不苟,不是前往中原执行了许久秘密任务的吞佛童子又是谁?
吞佛童子的回归让补剑缺有些意外,但螣邪郎和赦生童子皆无任何特别反应,似乎是已经提前见过了的样子。这位女后心腹如今站着的位置赫然是魔族将领之列,代表的立场已经昭然若揭。可究竟是何时回来,又何时调去了魔族,大概也只有九祸或凤遥重知道了。
第三殿上燃着的火光里,银锽朱武与九祸都各自静静听着殿下伏婴师分析此次开启万血邪箓的详细行动计划。时不时的,九祸会提出些建议来,诸如无罪之人从何处下手寻找,进攻中原的三族兵力要如何安排等等。但凡她说了之后,只要微微侧过头问银锽朱武一句,朱皇以为如何?王者那张肃穆沉静的脸上都会掠过一丝笑意,颔首称是。
仿佛之前两人之间约定一者主内一者主外的事在这样重大的决策前消失得干干净净一样。
即便是这样,伏婴师依旧讲着这段时日来吞佛童子从中原带回的情报。这些消息皆被这位聪颖绝伦的军师整合得井井有条,连同目前中原几个能撑场面的人物的弱点也都已在掌握之中。东瀛不必说,真龙妙道的势力也好,素还真那边也好,玄宗余党的踪迹也好,甚至连偶与素还真有过联系的西苗势力,全部无一例外。
补剑缺甚少佩服什么魔者,当年在同样的大殿上与先代魔皇据理力争的鸠槃神子是一个,现在这位还未开始就能将大局分析到这一步,一盘棋局处处已摆下可怕杀局,只等收对方首级的伏婴师又是一个。
这么一看,对那位上司用人选才的眼光,补剑缺又有了更深刻的体会。比鸠槃神子更好的一点是,这一次的军师不会像当年道魔大战那样,听了几句对面秃驴念的经,就鬼迷心窍地跟着去敲木鱼了。
这世上绝无任何事物能动摇这位鬼族的咒术师,从小看在眼里的补剑缺相当清楚。伏婴师这个魔,早已将心供奉在了天魔之像前献与魔神,不存半点无谓无用的感情。
银锽朱武认真耐心地听完了他的军师和女王对于这次行动的所有建议,除了点头说好以外,不经意掠过阶梯下从苏醒之后就整日在校场上折腾个没完的华颜无道,还有悠闲地站在左边队列最前端的断风尘,这位四天王之首刚好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好像确实是闲了相当久了。印象里这个断风尘在中原还有个情人。
一直没有说什么多余话语的朱皇终于开口道:“此物既然是父王曾托付要物,如今又干系异度魔界霸业,自然不可儿戏。百年无罪之人暂且另谈,万血之魂就由吾亲自出马。”
罕见的主动和积极。伏婴师的嘴角不自然地上扬起来,另一侧队列中的四天王看表情就要有些按捺不住了。朱皇亲征,四天王自然随行,这样一来计划会比预期中顺利许多,原以为银锽朱武会遣四天王代为行事,亦或者刨根问底万血邪箓之事,没想到这两种假设均未出现。
既然银锽朱武都这样说了,那么万血邪箓也就自然而然地从九祸手里转到了他的手中。
未看一眼手中的关键之物,银鍠朱武顺着之前伏婴师的分析,遣出了落日飘迹去中原寻找符合特征的百年无罪之人,然后就让华颜无道去校场点兵了。
无可挑剔的做法,不需要再说什么多余的建言了。九祸站了起来,宣布了会议的结束后就随着银鍠朱武一同往鬼族王宫的方向走去,从头至尾都没有关注一下自己那位从中原突然而归的爱将。
倒是银鍠朱武终于注意到了那个继承自己战神之名的红发魔者,等与九祸走到帷幕之后,便随意问道:“你的爱将回来了,也不关心一句吗?”
九祸将冰冷的手放到魔皇摊开的手掌中,淡淡道:“吞佛童子早已被遥重调去魔族,不在吾管辖之中。战神回归,是因战场才有属于他的价值。”
掌中握着的手,骨节冷硬分明,指腹上尽是赤火磨出的厚茧,属于女子的柔软早已不复存在。错过的岁月里,只有一泓幽冷的紫红依然在眸中清晰。
银鍠朱武只是笑了一声,未置一词,却闻她声音骤然柔和下来,顺着脚边流淌的溪水,恍恍然而过,“吾又说错话了罢……”
王者低笑,霭声道:“吾已经不是战神了。”
既非当年,何提当年?九祸侧过头,正恰任沉浮朝这边走来,看样子还有些着急。
她看出了任沉浮表情里的不对,隐约猜到了来由,便走了上去。
掌心里空空如也了。银鍠朱武看着她与任沉浮交谈,后者似乎顾及到朱皇在场,只是低声说着什么一直哭,哄不好一类的,应该是和前几日九祸抱回来的那个小丫头有关。
即使是手握生杀予夺之权的女王,也是一位母亲。她不曾在银鍠朱武面前展露过一点的母x_ing温柔,在匆匆告别的背影中一闪而逝。那瞬间,银鍠朱武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赦生童子和螣邪郎都对高座上冰冷的女王如此维护,那是一个从未见过,大概也不会见到的模样。
涓涓汨汨的溪水声里,响起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汝回来了?”
略微轻挑不失风流自若的男声道:“吾还记得,那年她拒绝吾时,也是这样宛然倩笑的模样。”
“爱情,总是使人盲目又失去理智,对魔犹是如此。”自嘲地一笑后,反手而背的王者转过身,树下站着的书生折扇轻摇,赤发如火。
“汝还相信吗?”
“自问自答,自欺欺人。”
“哈……”
那水中,徒有一道倒影,随涟漪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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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家里当囚犯的感觉,实在是一点都不好。
朱闻挽月例行了每日和对面那个兔子道长互相呛声的功课。在对方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中,假惺惺地跟着咳了几声,又故作关心地建议说这位道长你喝杯水怎么样,然后听着那咳嗽声越演越烈,仿佛那双红通通的眼睛即将要变出一把明玥剑来把她捅穿了。
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着栅栏,朱闻挽月哼哼了几声“小黑兔子三瓣嘴”的古怪歌谣,听到对面咳嗽声渐渐变弱消失,不禁偏了偏头,原本丢得老远的医者救人之心忽然又跳了回来,喊了一声:“蔺道长?”
没有回应。
就在她又喊了一声后,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回应道:“看来吾倒是低估了公主。”
昏暗的灯火忽起忽灭,伏婴师掌着一方烛台,站在栅栏外的不远处,好像是随意散步来此一般。他不惧s-hi冷y-in寒之气的影响,将清蓝的斗篷半披在肩头,手里拿着一封令朱闻挽月意想不到的书信。
擅长描符画咒的指尖摩挲着信纸上的墨迹,语调悠长:“公主与少君,似乎也低估吾了。”
那上面非是她的笔迹,而是凤遥重的。当认出的那一刻,朱闻挽月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了这里的y-in冷直窜心底。她定了定神,勉强镇静下来,问:“这封信,是从何而来?”
伏婴师只是轻轻笑了笑,没有回答,如有惋惜般叹了一声,“幸好吾发现得及时,不然这封信若是到了主君手里,可就麻烦了。”
接着他又道:“公主难道不好奇,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有人发现你与黥武将军失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