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魔神负手而立,虽是魔龙之灵的形态,单单一个背影,却也极尽威严,令人屏息。站在左边的断风尘正说着什么,五色妖姬端着一碗凉了的汤药,低首沉默,双手微微颤抖,看上去还有几分惧怕。
书生样斯文的四天王之首一面说着,一面不时瞥几眼五色妖姬手中的汤药,恳切的言辞里又偶尔流露出不满之意。伏婴师听得明白,默不作声地走了上去,右臂痛得像是有一柄锐器在来回刮磨血r_ou_一样,让他懒得再去想为什么断风尘身为主将,不在银鍠朱武身边,而要在大军出征在外时专程回到异度魔界来。
不过听了几句,他就知道断风尘说的无非是那几件事而已。关系着朱闻挽月真正下落的五色妖姬不应留着,而一再违抗魔皇命令,甚至与中原有所往来的少君也应该重新带回万年牢。
伏婴师从未想过要将五色妖姬带过来,如不是她关系着那几件事,太过关键,魔皇又有意要留她在这里照顾自上次后一病不起的少君,否则他断不会冒着难以预料的风险将五色妖姬带到朝露之城,放弃了杀人灭口的打算。
是忧心忡忡也好,是郁郁不满也罢,断风尘说着说着,渐渐将话锋指向了地羽之宫内的那一位,让伏婴师听得忍不住挑了挑眉。虽然当着魔皇的面说这些着实不妥,但确实有些事,真的让他也很头疼,是该拿出来提一提了。
抽取三魔魄复活先代元胎一事本就是伏婴师与断风尘共同计划的。原本断风尘一心想要找机会抽出银鍠朱武的意识,以朱皇之身作为魔皇降世的最理想容器,没想到会有少君的忘归之计,致使计划全盘打乱,险些功亏一篑。
一番明里暗里的话指的都是魔皇对少君的偏袒,由此总算明了断风尘在不满什么了,大概是魔皇对主君也没有宽容到这个地步。伏婴师见过被忘归影响后的弃天帝,也目睹了当日魔之空间里的魔神之怒,要说偏袒,虽不是很想同意,但确实是有那么一点过了。
那日为救少君所行的方法,本来伏婴师是极其反对的。照理说,既然备用的容器已经没了本来的用处,也就不需要多余的关注,但是魔皇的想法却似乎和以前不同了。他隐约猜想是那段被圣器影响甚深,x_ing情大变的记忆仍然残存在这位神明的意识深处,但眼下此事还不用太过在意。
况且,近千年来,魔皇心思捉摸不定本就是大家深刻体会了的事。
在那位异度魔界的创始者开口叱责断风尘之前,伏婴师出于一点点淡薄的同僚之情,先道:“如何处置,是魔皇自己的意愿,你与我,无理由干涉。”
断风尘反道:“若他干扰了吾皇的判断呢?”
伏婴师只是笑了笑。
“这不是你该关注的事。”弃天帝异色的瞳侧目了一眼忠心的下属,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厌倦的意味。负在背后,随意一挥便可毁去这座幽静花园的手掌微微抬起,示意让五色妖姬先进去。
见状,女魔者自然不敢再作停留,她快步绕过了面色不佳的断风尘,往地羽之宫内走去。
断风尘看了一眼五色妖姬走远的身影,语调不自觉急促了些许,“吾关注的,是吾皇你用了魔龙……”
这一次,没来得及说完,就听弃天帝道:“你该关注的是什么?”
终于,断风尘不再说话了。伏婴师向前走了一步,正好站在了默然不语的断风尘旁边:“吾皇,复活先代元胎之条件既已备齐,是该下一步了。”
神淡淡道:“依你计划即可。”
言罢,夜云卷风似的黑袍宽袖一扬,黑羽飞散,魔龙之灵已不见了行迹。
到了只剩下伏婴师与自己后,四天王之首再次道:“伏婴师,你忘记了你也曾反对过吗?”
“吾是反对过,”伏婴师有些怪异地瞥了断风尘一眼,“但吾不会盲目到去阻扰魔皇的意愿。这一切本就无关紧要,当年也好,现在也好,魔皇的床上躺着谁,不是你与吾可以过问的,也不需要过问。”
这次换断风尘嘲弄般地对着咒术师笑了:“尽忠职守的军师,不愧是魔皇当年一眼看中的人选。”
“不错,”无视话中讽刺,伏婴师如有赞同,点点头,“皆受赏识的你我,万不可让魔皇失望才好。”
这话似乎说动了断风尘,他沉思了一会儿,说:“你既然从九峦峰提前回来,是要打算将万血邪箓一事搁置,即刻先着手复活元胎之事了?”
尽管右臂上痛得心烦不已,伏婴师仍平静道:“万血邪箓开启的另一个条件尚不明确,要等落日飘迹回来才能得知。先让魔龙之灵,三魔魄与元胎融合,完成容器复活。”
“那主君呢?”
“这嘛,”伏婴师沉吟片刻,“自然依旧是你与吾的主君。”
闻言,断风尘笑了笑,掩不住目中幽寒,转身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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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度魔界魔界幽暗深邃的隧道总是曲折蜿蜒,往复回旋,犹如迷宫一般,让离开许久习惯中原青山绿水的吞佛童子终于回忆起这本来就是在一只活物的体内。
魔物敏锐的听觉里回荡着隔了一个转弯过道的脚步声,悠闲而轻松,浑然不似在异度魔界这样紧张的战争时期应该有的。一边刻意收敛着自己的气息,一边小心翼翼地跟着那个脚步声,当吞佛童子走过转角处时,一位白衣赤衫的年轻公子正手持折扇,眼底带笑地望着他。
异度魔界的两任战神站在巨大的灰绿石砖门墙之前,互相注视着对方,良久沉默。
半晌,吞佛童子率先打破了寂静:“汝故意引吾来此?”
对方合了折扇,反问道:“你从不毛山道开始一路跟着吾,是在怀疑什么?”
吞佛童子的目光转向面前的石墙:“汝又在怀疑什么?”
朱闻苍日平静道:“既然翻阅过戒神宝典,又听到了吾与狼叔的谈话,自然明白这石墙之后是什么。你与吾的怀疑,即将实现了。”
言罢,手中折扇一扬,石墙大门应声开启。
池水涌动的声音时近时远,几缕冷雾飘出,唯有王者与皇族血脉才可进入的天魔之池就此展现在吞佛童子眼前。
魔者金色的瞳微微眯起,握紧手中朱厌:“汝不怀疑吾的立场?”
“吾确实很好奇你回来的理由,”朱闻苍日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内中,“这段时日,你与吾皆在中原,虽未见面,彼此之间也该有所耳闻对方。你如今虽然是在邪君麾下,但又何曾见过他一面呢?”
吞佛童子不答,只是缓缓跟着朱闻苍日走了进去,又听前面的书生道:“昨日去戒神台可有什么新的收获?”
“看来吾的一举一动皆在你的掌握之中。”吞佛童子刚刚走进天魔之池,就听见身后石墙大门重新关上的声音,望向径直往深处走去的书生背影,开始好奇对方此行邀自己一同的目的。
“同为战神,银鍠朱武与你最大的不同,是他生来即为鬼族王脉,”朱闻苍日望向不远处的天魔之像,“天赋是优势,也是最大的悲哀。”
“身为先代魔皇长子,以同样的圣魔元胎之身君临魔界,亦可说是银鍠朱武的宿命,”吞佛童子低缓的语调如在谈论天气一样稀松平常,“戒神宝典记载,当年先代魔皇寿命尽后,与历代先王一样,葬于天魔之池中,可之后其尸身却不见踪影。”
“好个宿命,”驻足在深渊之道前的朱闻苍日笑了一声,“伏婴师方从九峦峰受伤而归,眼下还无暇来此。”
“汝认为,他们都在这里?”吞佛童子想起了戒神宝典中一个一笔带过的记载,那个存在于天魔之池中,联通魔之空间的万年牢。
朱闻苍日神情严峻,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往内中走去,吞佛童子见状也紧跟其后。当漫长的深渊之道走到尽头,在他们眼前出现的霍然是万年牢的入口。
万年牢中虽然昏暗,曲折迂回,变幻莫测,但朱闻苍日似有所感一般,不用多时就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隔着铁栏望见了两个牢房内被锁链束缚着静坐的人,吞佛童子暗道,果然如赭杉军当日所见一致,灵识离体,久寻未见的蔺无双和苍都被关在了此处。
苍一直听着两个陌生脚步声渐近,没想到竟然是吞佛童子与朱闻苍日来到,不禁惊讶了一瞬,道:“银锽朱武……”
朱闻苍日也有些意外,反问:“你是如何看出的?”
“命星相同,”苍垂眸看向自己手上的锁链,道,“吾与蔺无双之灵识封有逆反魔源之印,不可靠近。”
六弦之首又道:“果然,这一场计划是你……”
他还未说完,朱闻苍日眉间忽开一眼,霎时囚牢铁栏上浮现无数血色咒文,正是逆反魔源之印。
朱闻苍日道:“不仅是你与蔺无双的灵识,还有这牢门之上也是同样。你们的灵识还被各封有五支封神箭,阻碍了真气流动。”
吞佛童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古老传说中的异度魔界武学,暗自惊叹时,朱闻苍日已提掌运气,出手正是出自逆反魔源的武学,纳真神诀。
将逆反魔源之印用纳真神诀如数吸纳后,牢门顿时大开,朱闻苍日又解开苍与蔺无双身上的封神箭,忽闻蔺无双道:“你之小妹,朱闻挽月在另一边,她受伤沉重,几日来气息已甚是微弱。”
闻言,自进入万年牢后一直沉稳镇静的朱闻苍日登时急急转身往另一处而去。
吞佛童子没有再跟上去,而是问苍:“凤遥重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