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可期的未来,”凤遥重转过头来,笑着轻轻颔首,“这样仅存的一点时间,假使能以一个注定要留在过去的人来交换,在那个无可预见的未来中,也许真的会有一丝的光明存在。”
从火焰魔城那里传来的震感越发强烈了,园中的树木不自然地摆动着,深绿苍翠的叶子不合季节地纷纷落下,转瞬铺满在雾气浸没如水的道路上。
遥远处,魔龙的嘶吼声隐隐约约传来,仿佛是在做什么挣扎一样,不一会儿又安静了下来。
五色妖姬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端起了桌上的空碗,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打算让青年好好休息一会儿,突然间一阵比以往更为强大无匹的魔气在逐渐靠近过来。
那道熟悉的黑影从烛光映照的幽兰诡艳间迤逦而来,凌驾众生之上,凡物为之屈膝卑颜。长曳及地的黑袍如聚散蔽月的夜云之海,天工锦缎似昳丽的乌黑长发一倾而下,奔如流瀑,羽冠铸金,庄严华美,仿若一尊极尽造物神笔的雕像,一笔一划皆是惊叹。
他似笑非笑,神情倦离这世间,又有踩踏众生的睥睨气魄,向正望着自己的银发青年伸出一手,璀璨红石耀如日芒,声音极尽魔魅:“随吾,回魔皇宫殿。”
作者有话要说: 伏婴师:知道为什么我的工资比你高吗?
断风尘:???
伏婴师:因为我从来不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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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子虽然没砍,但是身体还是能先用意识cao纵的,跟当初用朱武打恨长风同理。
☆、第五十五章
如雾,如露,如电,如朝露。散开还聚,如是浮生。多少人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渐渐没入未知的黑暗深处。不知所为,不知来处。她一路与这些影子逆行着,一张张人面上皆覆着相同的半张铜面,钴蓝纹路模糊在雾里如幽玄之花。
记忆永不是真实。
她下意识拦住了一个影子,伸手摘下对方的面具——
苍白冰冷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悔恨交加的心境再次涌现。
“玄影……二哥……对不起……”
又忽然,那面容似笑非笑。是梦魇?是爱憎?还是纠缠不清的回忆?
痛楚扼住呼吸,手中的面具落下,腕间灰暗的珠子渐渐流转起了淡淡的赭红。
刹那间,如碎石投水,面前的影子像是涟漪似地模糊起来,耳边一声女子的幽叹传来:“自爱残妆晓镜中,环钗漫篸绿丝丛。”
她身一震,欲回头避开,却又忍不住再见一眼早已忘却的人。
皓腕覆青雪,红颜销黄土。入眼的,是一袭碧水衣袖拂清波而来,色如初桃善窈窕。
她不觉对上一句:“生年虚负骨玲珑,万恨俱归晓镜中。”
那笑还似当年音容,一只素手纤纤回腕,欺身而上,欲拔她鬓边银簪,遂以一个回身绕步,绕过来者腰间,反将那追月流云的手回扣在掌中。
碧水含桃,明眸潋滟,掌回云手不绝,一时难分伯仲,幽弱之声道:“须臾日s_h_è 燕脂颊,一朵红苏旋欲融。”
“君子由来能化鹤,美人何日便成虹。”她也似当年意气骄纵,却知来者已是枯骨入九泉,未得银簪敛妆容。
最后一个回旋腾身,她抓紧那手,心里一阵怅痛,便拔了鬓边银簪,再抬头看去,面前哪是红粉骷髅,这一身粉衫乱发,神色惊惶,正是当年的孤月。
涓涓血红自簪尾雕琢的桂枝衔月处滴落。
“啪嗒——”
“咚——”
屋里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一根木柴静静躺在墩子上,劈下的斧头歪着砍进了墩子边,咬着一根Cao茎的少年惊讶地望了一眼紧闭着的木窗,挠了挠头,迈开步子朝门口走了几步,又心有顾虑似地停了下来,转过去冲那边树下正在下棋的两个人喊道:“喂,如月,弦首,她好像醒了!”
话才刚说完,身后的门突然就打开了,一只瘦纤的手牢牢抓在门框上,用力之大,连青筋都从手背上凸了起来。
少年剑客被惊得向后退了一步,显然是没有想到她会自己站起来。方才那一声应该是不慎摔倒在了地上,却这么快就能走到门边来。
如云乌发间c-h-a着一支素簪,挽得整整齐齐,不像个病了数日的人。连日来既无血色也无生气的秀丽容颜上,只有一双沉郁像夜里寒星似的眼睛睁着,连一点傲气也不愿留给忘川奈何。
将半个身子靠在门框上,她望着上方一片的晴蓝,出神半刻,自言自语说着“中原”二字,对上正好奇打量自己的少年剑客。
不在意她目光中的警惕,少年灿然一笑,浅色的长马尾像是朝阳拂照的狗尾巴Cao:“挽月姑娘是吧?你可终于醒了,大家都担心得很呢。”
不知怎么回应这个少年的热情,朱闻挽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想要开口道谢,又不知该从何谢起。
不认识的人,不认识的地方。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感笼罩了朱闻挽月。从吞佛童子背着她离开异度魔界的那一刻开始,仿佛就有什么彻底断开了,再也回不去了。
她茫然四顾,不远处树下的一道白色身影闯入了视线,再难移开——皓月如雪,千重复光。
那样的熟悉,甚至产生一种期望的庆幸,朱闻挽月忍不住要往那里去看个清楚,没想到手一离开门框,身体就失去了支撑,险险就要跌倒在地上——
一只手伸了过来,及时扶住了她。
“哎呀呀……”
那是一只少年的手,十指柔软,指尖圆润,没有一点修炼武学的迹象,另一只手里提着一壶刚刚煮开的茶水,正冒着热气。
翠青如幽篁的短发整整齐齐的垂在肩上,寡淡的五官像是他手里的茶,空有渺茫的雾气,无形无色。被额前细发略微掩着的,是一双酷似中原一种动物的眼睛,弯得像极了她心底里此刻最挂念的那个人。
“遥重……”
少年侧头,清亮如溪水的黑瞳里满是迷惑,摇了摇头:“挽月姑娘,伤还没好,就不要乱走动呀,天Cao,你来扶一扶,小僧的手要被烫熟了,嘶——”
说着,他就“哎哟哎哟”地跺起脚来。
被叫做“天Cao”少年剑客见他这般支绌,赶紧上来帮忙扶住了朱闻挽月,又对那少年摇头说:“我说你啊,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种样子还要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真是给那群魔白送r_ou_包子。”
少年听了颇不服气,“耶,天Cao少侠,你怎么能把我比作是r_ou_包子,我再怎么也该是青菜馅的啊。”
天Cao打趣道:“最好再加点豆腐r-u是吗?”
陌生的短发少年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转过身往那边的榕树下快步走去,嘴里念道:“葱花道长,你要的茶好了,拿去拿去。”
见那道玄紫身影依然置若未闻地在棋盘上落子,少年又说:“都说了你们这样是永远下不完的,喂,挽月姑娘醒了。”
终于,六弦之首的声音也从那边传了过来,如天上徐徐而动的流云:“莫闹。”
与苍对弈的另一个人忍不住笑了一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一身白如雪月,胧胧熠熠,似灵似仙,不落凡尘。微风拂过,清冷的檀香味飘进朱闻挽月的鼻间。
那人走了过来,直至她面前,声音柔和,雌雄莫辩。
“姑娘好些了吗?”
朱闻挽月点了点头,又听那人道:“吾名如月影,这位是天Cao二十六。”
似乎是知道朱闻挽月想问什么,如月影继续道:“你已经昏迷了十数日了,凤翾公子和恨长风侠士方才与赭道长去了外面,没想到刚走你就醒了。”
“吞佛童子呢?恨长风是谁?”她顿了顿,想起昏迷前最后看到的红发身影,“吾兄长呢?”
如月影听了她的话,愣了愣,思索片刻,又了然道:“待恨长风侠士回来了再同你解释吧,至于吞佛童子,吾并未见到他……”
那边正盘腿坐在刚刚如月影位置上的少年拿起一子,一手托腮,盯着棋盘说:“阿吞啊,和鸠槃去找那些藏在山啊水啊里的先天高手了。他现在可风光了,异度魔界派了不少魔将追他呢,哼,最好鸠槃嫌火山头太招摇,把他给撇在半路上。”
接着,少年又放下手里的棋子,对苍说:“算了算了,不跟你下了,跟神棍下棋最吃亏了。”
道者手边燃着一炉香,渺然清幽如那时青埂冷峰初见一般,未对少年的话语有任何回应的打算,而是微微侧首看了过来:“醒了便好。”
“你就这么对我吧,明天我就回万圣岩扫地去了。”那少年背对着朱闻挽月,也看不到此刻神情,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环胸,扭过头,似是极为不满。
道者从棋瓮里捻出一枚白子,兀自沉思,看也未曾看一眼对面的少年。
朱闻挽月从未对一个陌生人有过这么强的好奇心。风轻云淡,嬉笑自在,仿佛万物皆是白云苍狗。这般神态举止,偏偏在与六弦之首面对而坐时,毫不失色。
她终于问了:“你是谁?”
片刻沉默,那少年回过头来,眯着眼睛像是在看一位久别重逢故友,映着银簪,映着素月冷色,清爽的笑容像是水池里翠色的莲叶:“我?缘去缘来啊……姑娘唤吾长生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