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救遥重,吾不能先走。”银鍠朱武知道她的打算,没有要和补剑缺离开的意思。
补剑缺一听就一副头疼起来的神情:“哎呀,你们两个啊。”
“此地不宜久留。”赭杉军见九祸与银锽朱武似有僵持,不禁提醒道。
他话音刚落,遥远处如一道惊雷乍现,随即地面颤动起来,天魔之池的池水亦开始沸腾,而上方汇集无数古老元灵的天魔之像则发出万鬼齐哭般的嘶吼声,掺杂着恶鬼似的低笑。
“哈哈哈哈……呜哈哈哈哈……”
断风尘捂住胸口,也低笑起来:“吾皇归来了。”
闻言,所有人皆神色一凛,只闻上方魔神之声响彻,如雷鸣阵阵:“吾儿朱武,你又带了朋友来吗?”
这场发生在天魔之池前大战的详细经过,后来都是吞佛童子讲给朱闻挽月的,在第二根神柱被砍倒后,只要轻轻足尖点地就能瞬间将方圆百里夷为平地的弃天帝降临在他们面前时,除了断风尘很是得意以外,所有人都如临大敌。
即便是全盛状态的银鍠朱武也硬接不下弃天帝的第二掌,如果那时不是九祸上前为他挡下,大概是活着到不了云渡山了。所幸当时凤遥重的化体凤翾不知为何趁弃天帝与朱武等打斗之际,忽然奔出天魔之池带着伏婴师往魔皇宫殿而去,见到凤翾出乎意料的举动,弃天帝似乎极为愤怒,丢下天魔之池中已经重伤无力再战的众人追了上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则不为所知。
朱闻挽月一边详细听着吞佛童子的讲诉,一边为重伤昏迷的九祸诊脉,对面坐着难得神色凝重的慕少艾,抽了一口水烟问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银鍠朱武你们的魔源复生还能使用吗?
不知是不是偷听了内室中众人的谈话,忽然从门外走进来的螣邪郎冷道:“背叛魔界后当然是不可能了。”
表面上所谓的矗理原再战,不过是鬼邪两族率兵到矗理原上和玄宗的人干瞪眼半晌后憋出来一句女后与朱皇让我们来跟你们和谈,让玄宗和其他中原正道本来都握得紧紧的武器一下子差点脱手。
矗理原之战,成了异度魔界泰半兵力倒戈向中原的一战。朱闻挽月也是听了银鍠朱武的解释才知道,九祸一开始就没打算过要让弃天帝临世,但是当她警觉到内部如断风尘和伏婴师这样早就把魔源交出以表忠心的魔时已经来不及了,那时候她和凤遥重都已经被关在万年牢里,就连抽取三魔魄也不过是表面上过问一下九祸,看这位女后还是否站在他们一边而已。
天魔之池前赤火挡下斩风月的苦情戏,实在精彩。
慕少艾摇头道:“哎呀呀,那就很麻烦了。”
受弃天帝一掌,九祸的魔源几乎碎裂,如不是当时银鍠朱武及时带九祸冲出异度魔界,早已成了冰冷的尸体,但支撑到现在也是回天乏术了。
朱闻挽月第一次见到银鍠朱武那样沉默的神情,她赶在螣邪郎要说些不大合适的话之前将这位身上还有挂彩的鬼族青年拉了出去,随后慕少艾也跟了出来,望着云渡山密密麻麻的魔兵和中原正道以及玄宗众人,紫耀□□和地狱岛的人都快没位置站了,不禁有些自嘲说这还是真是苦境中原的一大奇观,不知道一页书回来看到会是什么表情。
总不至于收地皮费。朱闻挽月暗想佛门高僧不至于如此爱财抠门,就听见前面人群中一阵s_ao动声,是从上山的入口传来的,然后她就看见那些人分出一条道来,似乎是有些劫难逃生后的中原侠士曾经见过,表情上有些避若蛇蝎的意思,先是张扬如火的红发,然后是一双金色熠熠的眼睛。朱闻挽月有生以来见过不少美人,但美成这般妖冶夺目的还是头一个,好巧不巧,这位黑衣红发的美人往这里一走过来,慕少艾原先悠闲抽水烟的样子就没了,烟杆子都差些落在地上。
嘴里念叨着似乎是西苗那么远,他怎么来了一类的话。朱闻挽月正好奇这人是谁,偏偏被银鍠黥武抱着的小丫头哭了出来,也不知又是发生了什么,她无奈走过去打算哄她,就听见陌生的男声说:“遥遥?”
这两个字,听上去是熟人才会喊的,朱闻挽月看着那位红发美人与慕少艾对视了半晌,又走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哭个不停的小丫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烈雪……我叫……凤烈雪。”
之后这位名唤南宫神翳的美人就成了小丫头的义兄,在云渡山那段日子里都是他带着小丫头,也是他用西苗新培育的涅槃蛊救了九祸。
这一段因缘说起来还是因为凤遥重的缘故。朱闻挽月在一边救治伤员一边与南宫神翳闲聊,才知道了曾经发生的那些事,而南宫神翳则知道了后来发生的事。
虽然有武林三大神医之一的慕少艾和西苗翳流教主南宫神翳还有异度魔界的医座之首留在后方给不断离开云渡山又重伤回来的人救治,但还是每天都会有挽救不了的人。
她看着昔日创造刀戟戡魔神话的燕归人与羽人非獍几乎九死一生,看着叶小钗和苍带回身负重伤的补剑缺和命悬一线的月漩涡,与银鍠朱武相对时,她的长兄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这一次拜托你们了。”
朱闻挽月忘记了那段时间她闭上眼睛的次数有多少,几乎每次一睁开双眼,就会看到手里洗不干净的血,还有她转头望去时,苍与蔺无双沉重的表情。
期间朱闻挽月还与慕少艾出去救助过四处逃亡的难民,听说是异度魔界放出了魔龙残骸所化的战兽天戮四处杀虐,所过的村庄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补剑缺曾经讲起道境在久远前覆灭的往事已经模糊,但同样的描述或许也适合在这一刻,何谓尸山血海,何谓苍生涂炭。
苦境中原哀鸿遍野,但凡她一离开云渡山,耳中所闻皆是失去至亲或自身濒死的哀嚎。屈世途听她这一番描绘后不禁摇头叹息说要是素还真还在,真不知道会多么不忍与痛心。然而素还真为诛杀玄貘已经舍身成仁,最后尸身被送往了异度魔界,据说是被弃天帝毁了。
喝完最后一次屈世途泡的茶,四非凡人决意与问天谴一起随玄宗四奇六弦前往北越天海支援他们将要布下的玄罡剑奇阵,一同前去的还有看起来有些别扭又出于朱皇命令不得不出战的螣邪赦生与黥武,最后还有提着朱厌说四奇去了四魔怎么能不去的吞佛童子。
北越天海一战结果十分惨烈,第三根神柱被毁于一夕之间,弃天帝轻描淡写一掌就将镇守的神兽击毙,随后就是神柱崩毁之声震天裂地,代表着神州存亡的机会只剩最后一丝一毫。
当所有人都在说最后去守第四根神柱的人选和弃天帝的初代圣魔元胎究竟有何弱点可寻时,朱闻挽月正在给躺在云渡山露天Cao席上的螣邪郎包扎伤口,旁边伤势不怎么乐观的紫荆衣和金鎏影还在昏迷,忽然间螣邪郎幽幽对她说了一句。
“本大爷觉得玄宗的臭道士人还不错。”
如果不是云龙斩和云天极刃合作无间,螣邪郎与赦生童子这一次是回不来了。
她叹了口气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侄子的头,然后螣邪郎就站起来说要去看看九祸醒了没有。转过身时又说,那时候我真怕母后醒过来知道我和赦生死了会是什么样。
不光是他害怕,守了赦生童子一天一夜的银鍠朱武也害怕。朱闻挽月知道她的兄长其实对什么魔界王位视为浮云,平生唯一想要的就是一个家,如果连这个家也守不住了,那银鍠朱武的一生又有何意义可言?
这种绝望的氛围笼罩在云渡山上,直到北越天海之战后第二天,徐徐来到云渡山的一行人,豁然打开了一线光明的契机。
看到自上次逃亡一别后就不知所踪的叶长生时,朱闻挽月先是一愣,随后他身后站着的两位佛门高僧,她一位都不认识,但是看其中一个和一个穷酸道士打扮的还有一个华丽儒生打扮的走在一起,她几乎就能确定这是三先天之一的佛剑分说,而另一位金闪闪的,看起来是前辈中前辈的,除了云渡山的主人还能有谁?
最后还有真正在那次逃亡中救了叶长生的人,一手拿着拂尘,有些埋怨又死了的同门没事给退休人员找事的脱俗仙子谈无欲。至于是不是还有之前一莲托生品的笔名版权纠纷就不清楚了。
这一次基本该来的人都来的差不多了,于是所有都还活着的坐在云渡山的露天Cao席上开了个会,把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但凡已经受了重伤的,还有年轻一辈的都被毫无意外地排除掉,呆在后方该干嘛干嘛了,至于剩下的前辈们还有能出力的,也要对得起已经给圣魔元胎留下中丹弱点的素还真。
朱闻挽月按照他们所说的大约算了一下会有哪些人去,玄宗四奇中紫金二人重伤是去不成了,到最后只有赭杉军,墨尘音还有苍,顺便加上几乎已经成了编外人员的蔺无双,异度魔界能出力的只有银鍠朱武,似乎还和苍商量了什么计划,中原正道这边倒是来了三先天和一页书,除此以外,据说谈无欲还写信给了风之痕。
这么一番计划的差不多后,之前回了一趟万圣岩又姗姗来迟的鸠槃神子总算是和一莲托生的转世碰上面了。他们两个和一页书又谈了许久,大抵是关于磐隐神宫的事,最后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突然就叫了朱闻挽月的名字。
这种时候,绝不是什么好事。朱闻挽月看金鎏影已经要醒过来了,就叫了他的同门白雪飘过来照顾,然后往那三个和尚坐在一起的地方走了过去。
第一眼与她对视上的,鸠槃神子眼中的清蓝,佛者悲悯的情怀中有几分悲伤,他手中环着一串青木佛珠,有些似曾相识。旁边的一页书只是打量着她,不发一语,坐在鸠槃神子对面的是一莲托生,此时的少年已经与之前分别时有些不同了,双眼通透,在对上的一瞬,朱闻挽月只觉自己一切过去未来都已被他所洞悉。
少年声音清越:“还记得吾曾经在山洞中讲过的往事吗?”
朱闻挽月点头:“记得。”
“千万年传说俱成烟云往矣,”他阖眸,又缓缓睁开,灿若琉璃,端似明镜菩提,“这世上若还有谁能做到,就只有你了。千载天魔劫,今夕终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