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串青木佛珠从鸠槃神子手中到了一页书手里,最后交到了一莲托生的手上。
再后来,是朱闻挽月带着这串青木佛珠在他们前往万里狂沙时,独自离开了云渡山。
她走时未对一人提起要去做什么,只是说要四处看看有没有还需要救助的灾民,只有寻常一直跟在南宫神翳身边的凤烈雪若有所感,拉住了她的衣角。
那小姑娘的眼睛早就哭得红肿了,这一次却静静望着她,问遥遥什么时候来。
朱闻挽月伫立在原地良久,最后将她抱起交给了南宫神翳,问西苗蛊术之中可有能消去记忆的方法。南宫神翳未曾回答也不曾疑问,只是点头说吾知道了,然后站在山头看着朱闻挽月一人手持一串青木佛珠走远。
☆、第六十三章(大结局下)
她的定数,是终结另一个人的定数。从那年相遇开始,冥冥中注定的定数。
万里狂沙之战中发生的事,后来朱闻挽月也是听苍和蔺无双讲起的。闲来无事弄好了花圃,打发了伏婴师送来的式神洒水除虫后,蔺无双和苍还有朱闻挽月坐下来两个人喝茶一个人抚琴,聊起当年神州之乱的事,竟觉恍若隔世。
最先开始,是一页书与风之痕配合攻破弃天帝所附圣魔元胎之身的弱点,以两人重伤,一页书使出八部龙神火重创圣魔元胎为结束,其后一甲子内希望不会有人吃饱了没事做去万里狂沙观光。而磐隐神宫外围第一战,若不是有剑圣柳生剑影和赭杉军与墨尘音挡在外面,蔺无双与苍还有银鍠朱武联手在神宫内大门之外,提供给三先天练就天极圣光的时间也不会那样充足。这一战后柳生剑影证得其剑大道,从此与楼无痕飘然世外不见行踪,而赭杉军与墨尘音受创过深闭关养伤不过百年难以出关。最后在磐隐神宫之内,苍布下使出天罡伏神阵,又与蔺无双一起以银鍠朱武之躯为陷阱设下七星回影阵,逼出弃天帝身上弱点,为三先天所及时修成的天极圣光所伤。
说到这里时,苍忽然若有所思地停下了抚琴:“那时候他恢复成了堕天之前的模样,陷入了片刻的意识混乱状态。”
蔺无双也放下手中茶盏:“就是这片刻的时机,我们当初的计划就是,在朱武之躯被苍以魔之链牵引而出后,昔年净莲池中的千载至纯佛气留下弱点配合佛牒将圣魔元胎之躯彻底消灭。”
苍阖眸:“本该如此。”
“哈。”
这一场大战到最后脱出掌握的,就是陡然间的天地变换,在弃天帝进入磐隐神宫之内,面对三先天的合招天极圣光时,一股空前不详的气息笼罩在天地之间,强行接下太阳神留下的天极圣光后,重新从圣洁之态恢复成堕天魔神的弃天帝嗤笑了天神对人类的偏袒,接着抬眼一望天际,忽然转身离去,对曾经执着破坏的神柱不予一顾,视若无睹,只留下曾立下死志的众人相顾茫然。
苍看着垂首不语的朱闻挽月:“那时候吾测算到西南方有天地异变,是与久远前的一则预见有关。”
过了半晌,朱闻挽月看着园里长得甚好的那一株朱碧殊异的花树,长叹一声:“那时,吾就在那里。”
当日手持青木佛珠的朱闻挽月一路离开云渡山,依照记忆中的方向和佛珠的指引站在早已面目全非的迷林渡口,忽见一道清蓝幽雾似的身影出现,凉薄浅笑不改当年。
“你来了。”
“我来了。”
“他说的果然没错。”
那一天,因凤翾忽然强行带着伏婴师去往魔皇宫殿,银鍠朱武等人得以顺利逃出异度魔界,之后凤翾下落如何不为所知,而伏婴师也始终未曾在异度魔界与中原大战中露面。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朱闻挽月也是听伏婴师同她讲起后才知道的。
化天之弓对准毫无防备的灰发青年,竟是主体与化体之间的同归于尽,这也就是那一天为什么弃天帝会突然追去的缘故。只可惜,化天落入尘埃之中被神一掌粉碎,连同化体也消失在突然凋谢的花林之中。
伏婴师则记得最后凤翾对他说的话,这个异度魔界,只有你的术法结界才能……
蔺无双见朱闻挽月忽然停下来,不觉接上一句:“才能?”
灰衣素裙的女子走到那一株从魔界移来的霰情树下:“才能保护魔界。”
从迷林渡口重新踏入异度魔界之中,不见熊熊燃烧的火焰魔城,也没有了寒雾笼罩的朝露之城,更不存在清丽雅致的水云川林。
只有无尽的黑暗,从她逐渐靠近迷林渡口开始,周遭的一切就已经彻底扭曲成了不正常的形状。朱闻挽月跟着伏婴师步入那一片似乎要吞噬一切的黑暗中后,不知走了多久,咒术师的手冰冷得令她发抖,又渗出冷汗,显得那样真实。
最后在一片扭曲歪倒的红色树林中,伏婴师指向那处朱闻挽月幼时见过的宫殿:“他在那里等你很久了。”
那一天走过的每一株树上都是诡异的人脸,仿佛是凶鬼恶灵一般,狰狞可怖。朱闻挽月想起佛经传说里的恶鬼修罗,还有所谓人于世间所行一切皆为业的观点,脑海里浮现一莲托生对她讲过的话。
万物众生之业系于轮回之井中,神之罪业坠入其中,开启世间之业流入现世的契机,届时众生轮回崩于一瞬,诸世万载不存。
朱闻挽月所认识的凤遥重,是邪族之王的幼子,天生体弱,还有一个身份是凤瑶重,她年幼时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后来她听说过很多别人认识的凤遥重,总觉得与她记忆里相差甚远,而在那些人的听来,她所说的又是另一个凤遥重。
移植而来的霰情花树开得正灿烂,朱闻挽月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坐在下面,静静待上很长一段时间,她接过一片白色的花瓣,继续讲起了那段往事:“吾赶到那处宫殿中时,他已经等了吾三个昼夜了。”
苍也抬头看着院落里飘满的如雪花瓣:“是万里狂沙之战的那段时间。”
蔺无双点点头:“不错,就是弃天帝离开异度魔界的那段时间。”
“我想,最后他对自己所爱的神来说,终究是不值一提。”
朱闻挽月站在床前,拉开帘幔,看着躺在上面已经快认不出的青年,忽然就流下泪来,见过那么多的死亡和伤痛,只有这一刻,她又发现自己的心还会跳动,每一次在胸腔里撞击时,痛得喘不上气来。
朱闻挽月为凤遥重理开斑驳发灰的长发,想起昔日邪君的风采来,宁愿这眼前的皆是梦一场才好。然而她最后还是拿出了那串青木佛珠,看着那双漆黑无神的眼睛望着自己,然后轻声说:“挽月,帮帮我。”
神州之乱以后朱闻挽月弃绝医术的原因无非只有一个,今生闻不得浓烈的血腥气。她在见到凤遥重的那一刻才知道为什么伏婴师说他等自己很久了,因为从三天前开始那个孩子就要临世了。
近乎微弱的灵气在整个术法结界中依稀可感,她不知凤遥重究竟孕育了一个怎样的胎灵,在母体即将为众生之业所连接成为万业通向人世的通道前,她带着这串青木佛珠来的目的最初并非如此。
然而她还是那样做了。从三位僧者手中交付给她的乃是万圣岩中优钵罗华尊者历代看顾的除业圣器空行渡,在斩断业障消弭罪愆时,会化为金刚钺刀断绝一切。
“它在吾脐中下三寸。”凤遥重握住手握钺刀的女子,平静道。
浓烈而腐朽的黑血溢满在指间,空行渡湛蓝的光辉却越发强盛,朱闻挽月听着青年痛苦的□□,那是已经嘶声竭力到喉间裂出血来的声音。
在那片暗色的血污中,诞生自行将衰朽的身躯里的孩子有着黑色的胎发,她无暇去细看这个婴儿,以极快的动作将那个孩子取出来切断脐带后就包裹进了旁边还算干净的软被中,然后听到凤遥重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要来不及了……挽月,动手吧……”
那些扭曲在树木上的鬼脸仿佛有生命似的嘶吼起来,如万鬼咆哮。伏婴师抱着那个刚出生只会发出微弱哭音的婴儿,神色苍白,显然他的术法结界已经濒临极限,而这个空间的一切再过不久就会彻底崩毁,而床上的人……
一开始他们就错了,那并不是什么业力的侵蚀,而是通过早已切不断,融为一体的连接,将这具神之罪业的容器作为通道,来到这人世间。
最后一次,她抚摸着凤遥重苍白发灰的脸,手中颤动的空行渡烫得手心生疼。
朱闻挽月道:“他那时候虽然已经听不见和看不见了,但还是感觉到了吾。”
合掌握在掌心中的花瓣,像极了那一天青年回到异度魔界时对她微笑时的模样。
蔺无双沉吟片刻:“这或许就是那一天为什么弃天帝会突然望向异度魔界的方向转身离去。”
那之后,神州地气失而复得,各方努力之下,断掉的神柱得以顺利修补,而异度魔界在神柱补好后就迁往道境引龙山以北,道海以南,重新开始繁衍生息。
朱闻挽月还记得,空行渡落下后,那具已经不忍入目的身躯化为金色的残光消失在眼前,周围逼近的业力咆哮之声乍然消失,仿佛只是一场幻觉。耗尽术力的伏婴师颓然坐在地上,抱着那个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的婴儿不知所措。
她往后倒退了几步,一时分不清已经发生的一切究竟是虚幻还是现实,直到熟悉的魔气逼近,也毫无反应。
去而复归的魔神,站在她的身后,望着满是黑血,空空如也的凌乱床铺,只有一柄湛蓝清辉的金刚钺刀c-h-a在上面,世间从此再无凤遥重的半点痕迹。
良久之后,她听到羽翼张开的声音,再回头,无论是哭泣的婴儿还是从磐隐神宫回来的魔神都从此不见踪影。
苍抚过石桌上的怒沧琴,淡淡道:“磐隐神宫前回头一顾,神州之难从此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