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离开前Hermione已经重新回到那个聪慧坚定的格兰芬多。她收起嬉笑看向Harry的侧脸,那个在火车座位上对她露出腼腆微笑的男孩已经成长为一个优秀到足以独当一面的人,尽管其间的过程她一点也不喜欢。
“你调查到了许多。”她说。“这可并不仅仅是个凭空推断式的臆想游戏,对吧?”
Harry看向人来人往的广场与喷泉总是要坠回地面的水流。他说我也希望它是。我也希望。
*
Snape看着救世主带着毫无意识的另一个自己闯入圣芒戈。
“救他。”Harry满脸血污,声音发抖。
犹豫不决的医疗人员显然认出了一旁不知死活的正是恶名昭著的食死徒,但救世主正用力地揪着他的衣襟音量由虚弱的请求演变成充满怒气的大喊。
“立刻。”他不断重复,言语混乱又凶狠。“我要你们不惜一切地救他。”
于是接下来治疗师们找回职业素养。很快走廊里只剩下Harry倚靠于身后的墙壁,他将全身的重量交给外物然后缓缓滑落至冰凉的理石地面。
Snape看到过很多种Potter的模样,不论好坏都生动鲜活,而不是像此刻一般低垂着头全无生气。他看他出神地盯着沾染满深红色液体的双手,滴滴答答,他看他眼底翻涌浓烈的像恨但又绝不能称之为恨的情绪,仿佛他的某一部分在寂静流逝崩塌。Snape想这场景为何没有见过却如此熟悉,是否他也能够在自己久远尘封的记忆深处找到类似的时刻-当一直坚信的认知被忽然间击成碎片,轰然陷落的那部分自我就会不可挽回地消失。
死亡确实能够打破些什么。他想象,换做其他任何时刻他都不会选择将记忆交出,但他现在后悔的原因已经与重见天日后仍需面对的生活无关-看看那个男孩,你因何而对他残忍至此。
他沉默地行走于记忆当中。
Harry的提议并非一时兴起。他必须要学习在庞杂记忆当中搜寻所需信息的能力,于是他为Snape设置一道最终的信息等待被探查。开始前他说那与你有关,你需要寻找的、我隐藏的,与你我有关。
“这是个很广泛的范畴。”Snape当时说。
“我想不。”Harry说。“我对你的y-in谋只有一个,那非常明确。”
于是Snape继续寻找。他将时间拉近跨越过自己毫无知觉的那段时间,同时感受到手掌下的肩膀微颤,然后又迅速地归于平静。他们面对着坐在沙发上迎来这次不像是短暂的旅途。
最先跳出的画面只有Harry一人。
他的卧室有着与假想中格兰芬多寝室那般不符的简洁。Snape找到一些熟悉的部分,并试图与前些日子那次的深夜拜访时所匆匆瞥过的印象相对比-尽管他当时更关注于那该死的枪伤。表面上毫无花哨的木质衣柜与一张不宽不窄的床,墙上有两排应当是房屋原本装修的置物隔板,因为上面搁置的物品实在少得可怜,他甚至都没有找到一颗金飞贼(也不是说他想要看到)。他注意到Harry曾提到过的装有电器使用说明的收纳盒,和几本书与杂志。
窗边有一张仅够一人书写的小桌子。Harry正坐在其后,手中拆解一封来自霍格沃茨的信,正午的阳光从他的身侧落下。
Snape在毫无阻碍的过程中来到他身后观看信件的内容。
这是一切开始的时刻。圣芒戈传来的消息,来自校长的请求,让他们最终挤在一个屋檐下的那个起点。Harry盯着不长的信件静止许久活像个被蛇怪石化的受害者,但这种不泄露任何情绪的安静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看来我给你造成了相当深刻的苦恼。”Snape刻薄地评论说。“我开始怀疑你的y-in谋与谋害前任教授有关。”
“别试图用惹恼我的方式来完成任务。”Harry抵抗说。
“摄神取念不会跟你讲规则。”Snape回应。“语言是最好的引导方式。”
他完美地示范出人的意志如何不能够完美地控制住大脑,在Harry短暂的精神波动中抓住机会跨入因此导出的另一段记忆。
这次是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无甚特殊的日常生活,Snape对此非常熟悉,但从局外的视角观看时又是另一种感受,并能够注意到许多当时没有察觉到的细节。他们刚搬到一起时的争吵如此老套,Harry去房间拿装有银色记忆的玻璃瓶,Snape跟在他身侧,男孩的表情从进入卧室的那一瞬间开始细微的变化。Harry走至床头弯下腰,他将手伸至枕下将它拿出,然后在原地停了两秒钟后转身离开。
整个过程非常快速又有种不可思议地缓慢。但双面间谍的职业素养如此高超,他在思考当中再一次发觉大脑主人的精神缝隙并果决地向更深处切入。
“你去哪了?”格兰芬多的休息室中,Hermione问。“Ron说昨晚你没有回寝室。”
Harry看上去相当疲惫。
“我没事。”他说。“需要一些空间,你知道。”
“希望你也知道我们一直都……”她说着,伸手想去拍拍好友的肩膀,但在手指距离那里至少还有几英寸时被打开。
“你们不-”Harry反应强烈地加重语气,然后顿了一顿,重新放缓语调。“抱歉,但是别,就是别这样。去找Ron吧,他需要你。”
“我会的。”Hermione仍然没有被吓退,“但我得说这种时候更适合与家人共同度过,而你是拒绝Weasley家邀请的那一个。我不能丢下你,Harry,你同样是家人。”
该是感动的时刻并没有出现。
“我认为还不是时候。”
“可我觉得每一刻都会是最好的时候。”
“你……你怎么就不明白?”Harry开始焦躁地踱步,垂于身侧的手攥成拳又张开,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我不能。你让我拿什么去面对Molly?Fred和George吗?Ginny的眼泪吗?”
“那不是你的错。”她肯定地说。“没有人责怪你,Harry。”
“那有什么是我的错?”他逼近到她眼前。“Sirius,Lupin,Dumbledore,Tonks,Colin,Cedric,Dobby,甚至Hedwig?”
“不-”
“我不需要。”他大声打断她。“我他妈听够了-该死的我哪里表现得还不够清楚?离我远一点,请!”他冲她低喊,如此声嘶力竭,“我在说放过我!你听到了吗?”
不留有任何商讨的余地,Harry立刻大步离开这里。Snape紧跟在他身后同时略有不解这与他能有什么关联,但他确定自己没有找错方向。
Harry最终的目的地是圣芒戈。他几乎是狂奔着穿过长长的走廊好像身后有什么在追赶,接着他打开门进入,再用与气势完全不相符力道轻柔关上。他靠着门板急促地喘息好像从没有氧气的深海浮出,Snape却不合时宜地想这真是讽刺-什么时候他又成为一个Potter的避难所。
此情此景相当古怪。Harry找了一个角落坐下-病房的空间诚然不广阔,也绝非狭小,但他偏偏挑了一个y-in影当中的墙角,视另一边的椅子为无物地屈膝坐在地面上。Snape只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自己一眼就被微小的声响拉回视线。他凑近低着头抱膝的男孩,但那喃喃自语实在太过模糊,他什么也听不清楚。
四周全部变成黑色。
Snape抬起头打量,逼仄的空间感让他不适地皱起眉。他再低下头,记忆的主人就已经也被掩盖在黑暗当中。
“为什么我不能跟Harry一起?”明显稚嫩的声音隔着些什么响起。
“因为他犯了错。”尖细地女声回答。
“所以他要被关碗橱吗?”
“对。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
“他犯了什么错?”
“他害死了他妈妈。”她说。
Snape猛然间意识到这是什么。他震惊地低头寻找,他想伸手确认但显然他不过是在旁观记忆的一个意识-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害死了他妈妈。
她怎敢、她怎么可以这样说?
明亮又格外刺眼的白色突兀地重新占据视野。Harry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蜷在墙角。
很快地接下来数个片段宛如拉开闸门的洪水倾泻而出:有时是与朋友的争执,他总算对那时的救世主有多不稳定有了较为清晰的概念,这随着时间的流逝直到毕业后也也没有多少好转;另外一些时候就是碗橱里的漆黑空间,偶尔外面会有声音传来-包括欢声笑语,但他一次也没有真切地看到过幼时的Harry。这些快速闪现的画面不稳定地交替来去,但不变的是间隔总会转回到圣芒戈的病房当中,Snape一次次试图听清Harry默念的是什么,又一次次以失败告终。
这比想象中多出太多。Snape忽然完全不解Harry让他寻找的信息究竟在哪个方向,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又有关。人的记忆就像一座层层递进的迷宫,你若寻找出口就需要不断地尝试不同的路线到意识到这是死路的那一刻才知道这是错的分支,而这间病房就是那个分出无数岔道的路口。
“你得停下这个。”Hermione说。
这是又一个新的岔路。Snape想。
“什么?”Harry含糊地问。
“你回去太多次了。”她忧心地说。“你要明白……接受事实。他也许会醒来,也许不会,你无论去多少次都无法更改,那除了让你陷入过去的痛苦之外别无他用。”
“不是痛苦。”他摇头否认。“你不明白,Hermione。那是唯一能够让我感到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