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吾对你刮目相看的一点,你恢复记忆时的第一个决断,便是牺牲自己,虽然,他却并没有如你所想那样动杀手。因此,吾还有了意外的收获,”天生月并不恼怒,而是轻松异常,她看着少年肩上愈合后残留魔气的伤口,眸色微深,“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所有的事,我都告诉他了。轮回之井,业力,化羽……你在他心里,有很特殊的位置,甚至能引动他的情绪……不屑七情六欲,自称主导这一切的神明,背离吾神,创立魔道……吾可是很期待,你与他最后的结局啊!”
“若你想利用我动摇他的内心,我还是劝你省下这一番功夫。”凤遥重握紧弓臂,紧视对面之人,“我不会成为异度魔界的弱点,更不会成为他的弱点。我虽不能战死沙场,心态懦弱,却仍然有身为魔最后的底线,这一点,不会因为我此时所处的立场而改变。既然两相难全,吾可为魔界而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烈x_ing,傲骨,血气,还有美丽的色相,七情六欲的主导,确实是令人为之着迷的魔道。心态懦弱?吾可一点也不觉得啊!原先还以为你流落苦境已久,早已被磨平了棱角,现在才发现,还是和吾曾经遇见的魔一样,傲骨嶙峋,执迷不悔,”似乎想起很久以前的往事,她微微笑着,有意安抚此时遥重紧张的内心,“说起来,那个朱皇,算是你的兄长?你说,待他知道自己还有个弟弟时,该是怎样的表情?”
“那应该不是你所能看到的事了,前辈方才的忠告与建议,我会牢记心中,”凤遥重不为所动,碧眸终于沉静下来,转而道,“都说到这里了,不如我们来谈一谈,你最终的目的,如何?这个人世,就真的那么让你憎恶吗?”
他再度指向了面前的女子——
扬袖负手,冷睨傲视,足见当年统御儒教时的绝代风仪,她道,“吾所憎恶的,并非人世。而是,生来便恶的人x_ing。”
凤遥重敛眸,低声道,“所以当你踏出这傲峰之后,面向人世的便是……”
暴风忽至,乱雪纷纷,只见金眸决然,掷地有声,如金石振响,“吾,将一洗红尘之心。”
果然,与他猜测的一样,这便是她的目的。凤遥重垂下手,淡淡道,“那书册上的,是映鉴人心的文字。罪恶坑发生的一切,恨不逢的失常,皆是被迫直面了自己黑暗的内心,从而忘记本我,有了向善的假象。而我,是因业力之故不受影响,至于狂龙一声笑……”
“他本身,就是一片黑暗,不存在内心的黑暗,”天生月说起此事,不住摇头叹息,“可惜,那是第一个实验品,所以还存在很多变数,甚至…..会引导人走向疯狂的另一个极端。”
“长天羽神族,创造出这样奇妙文字的,真是一个难以想象的种族,”凤遥重直了直背,想起身后隐藏的羽翼,那也是他口中,长天羽神族的象征,“你,为什么要救我?仅仅因为多年前与挚友的一个约定?”
天生月道,“当然不是,我救你,除了约定,自然是有私心的。怎么样,这个救命之恩,你要如何偿还?”
意料之中,凤遥重轻笑,“不违我心即可。”
她点点头,忽然俯身,指尖拨动少年耳边琉璃,眸动清光,万般风情,“那便,以身来偿吧!”
“因为我也是非男非女之身吗?”少年并不慌乱,而是镇定问道。
见他态度冷谈,话语中隐含激怒之意。天生月收了手指,微蹙黛眉,似笑非笑,“要不是你此刻有伤在身,吾可不会留情了。罢了,不与你说笑。我的条件很简单,三件事,第一,学会摩醯首罗之舞,你便可下山去了。”
凤遥重道,“你的私心,真是简单得让我惊讶。不和他生下后代,偏偏用最麻烦的方式让我来做这最后的血脉传承者……虽然对于跳大神什么的并不是很感兴趣,比起刚才的说笑,我还是能接受的。”
“后面的两件事,待此事完毕后再说吧,”她直起身来,理了理胸前垂落的青丝,“放心,我可不会碰他的人。”
说着,她转身重新走向第十三峰的方向,不忘叮嘱凤遥重,“记得明日起来找我学跳……摩醯首罗之舞。”
走了几步,她忽然又想起什么,语重心长道,“为了避免以后有人追着你跑,我奉劝你以后还是找个人生孩子,不然佛门那群人念起来头都要给你炸掉。”
少年莞尔一笑,“不必了,我早就习惯了,随他们念去吧。”
看着站在岩石前灵眸清越,风姿俊秀的少年,天生月微勾嘴角,转过身往回走去。
五色妖姬跟在一身黑色宫裙的医首身后,周围越加浓重的雾气令视野变得狭窄不说,此地位处异度魔龙之尾端,气候完全不同于炎热的火焰魔城,反而冷得出奇。她不禁瑟缩几下,却见前方身形纤弱的女子一派自若,步履沉稳,不为冷气影响。
早知如此,她应该听任沉浮的忠告,多穿一件外衫才是。
“你冷了?”朱闻挽月注意到她的动作,隔着面纱冷冷问道。
这段时日在医座打杂,对于这位y-in晴不定的医首心有惧意,只是摇了摇头,道,“医首误会了。奴家只是初到此地,心里紧张罢了。”
语落,朱闻挽月停下脚步,微微侧眸仔细看了身后跟随的女子一眼,似乎是在确定什么。片刻,她脱下深黑外衫,走到愣住的五色妖姬面前,将外衫披在了对方身上。
“医首……”
抓着温暖的外衫,五色妖姬愣在原地,没想到这位一向说话毒辣,一副神鬼辟易模样的y-in沉医首也会有如此体贴的时刻。
“你初来朝露之城,不大适应气候剧变情有可原,不用硬撑。”她此刻只着一身淡墨窄袖衫裙,乌黑秀发散在背后,因方才脱下外衫而微微凌乱。
五色妖姬拉着大袖衣襟,只是诺声点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便站在原地,看着朱闻挽月再次转身往那雾中若隐若现的城门走去。
鬼族的孤月公主,和任沉浮口中所说的当年模样,真是截然不同。
她不禁抚上自己如今的面容,想起当年神志模糊被浸泡在池中时,也是朱闻挽月将她带出,重新为她造了这张美人脸皮。
五色妖姬正沉思回忆着任沉浮所说的过去之事,她跟在朱闻挽月身后,忽然听到一个文雅清冷的男声,“真是令吾惊讶,是何事能让已经归属邪族的鬼族公主又回到这里呢?”
她抬眼看去,只见白雾缭绕中,一道清蓝身影缓缓步出。黑发束冠,有着几分清隽,半张面容皆被面具掩去,樱色薄唇微启,尽显寡淡凉薄,白玉下颚似若刀削。面上如有笑意,却冷冽异常。
来朝露之城前,她曾问过朱闻挽月是找何人。医首疏懒地将书页一合,搁了被写得有些毛躁的紫竹毛笔。只道异度魔界稀奇古怪的魔物众多,今日带你去见见朝露之城里让阎尸缸和人面棺一举成名之人,专擅生化改造的棉被…….
棉被?五色妖姬不敢想象一床棉被模样的魔物。
朱闻挽月幽幽改了口,伏婴师。
自从知道她当年差点被鬼知冥见两位长老也送到朝露之城改造成那样惊悚模样后,五色妖姬就对伏婴师这个名字印象深刻。若非那时鬼族领地仍为断层,而朱闻挽月又为医首,只怕她也会和阎尸缸那样,闻名异度魔界了。
眼前的魔者却并不如想象中那样y-in沉可怕,反倒给人感觉优雅有礼,不失风度。光是单从那露出的下半张脸来看,便可令她不自觉猜想摘了面具后的伏婴师是何等模样了。
只闻朱闻挽月冷道,“吾回来自然是有女后的命令。”
“原来如此,”拉着披在身上的月白斗篷,伏婴师会意地点点头,“前几日公主特地差人送来药膏,尚未说谢。”
“不必客气,你用着满意就好。”
“公主用药如神,还专门加了火岩荨麻,药效甚佳,吾确实相当满意。”
“你体质偏寒,用烈x_ing火属药Cao正可祛除寒邪之气,”朱闻挽月语调平板,根本听不出有何变化,“下一次吾会再寻更有效的药Cao。”
“那就有劳公主费心了,只是寒热相冲若是过于激烈,只怕吾就等不到主君归来了。”伏婴师说得颇为诚恳。
“吾自会酌量,难道还真的会害死你不成?”朱闻挽月挑眉,“用兄长威胁我,你真是一招用到底。”
伏婴师感慨似地摇了摇头,只道,“若是公主当年知道酌量,便不会酿成一桩憾事了。”
此言一出,朱闻挽月一直紧绷的脸上忽然变了神色,她咬牙道,“莫要忘了,道海之滨一事背后都有些什么秘密,吾已帮你隐瞒至今。”
“鬼族领地解封,那么石封许久的银邪之主,终于要再出了吧?将要见到久违的侄子,公主心中是否期待呢?”
“伏婴师!”
“孤月,”他忽然唤起了朱闻挽月的本名,冷道,“做错的事情,永远得不到挽回。再多的补救赎罪,甚至穿这一身黑纱忏悔,也是无济于事。”
朱闻挽月握紧了袖中半掩的手,隔着面纱看向对面泰然自若的魔者,良久,她终于松开了手,嗤笑一声,“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傻得可怜的小女孩?”
伏婴师道,“你在邪族立下的功劳吾可是听了又听,欣慰得不行。”
“全赖表哥循循教导。”朱闻挽月咬重了‘表哥’二字,语带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