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颇为认真地记下来,最后诚恳评价说雪枭的胃口太差了。
凤遥重没有错过站在青年肩上那只雪枭高傲地扭过头,圆溜溜的眼睛里露出的不屑。
要知道,太胖了像猫这种还可以在地上滚着走,要是鸟类的话不仅有飞不动的可能,搞不好好好一只猛禽还会被误认成母j-i一类的家禽,那可就丢脸了。
最后把行走江湖注意事项再一字不差地叮嘱了一遍,诸如远离□□痴汉,远离失忆人员,远离疑似起肖自言自语歇斯底里人员,拒绝被搭讪,拒绝送武器,拒绝去陌生人家做客……还没等凤遥重念完宵就接着统统背了出来,在少年愕然的目光里,青年淡定地拍了拍凤遥重的肩,学着鸠槃神子的口气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凤遥重哭笑不得,不知是宵真的懂了些人情世故心智上成熟了些许还是故意模仿他师尊的,但还是点点头说你也一样。
正好旁边偶然又一次路过的洒扫小和尚不禁纳闷低声说怎么过了两个时辰了障月尊和宵还站在大门口,他都把万圣岩扫了一圈了。于是两人终于告别了。
这下万圣岩里能和两个黑白团子平心静气相处的就只剩凤遥重一人了。另外两位主事者,乃至摩诃戒者提起小袭灭和小莲华表情都是“我佛慈悲”那样,竭力遏制怒火。
也不知是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他脾气最好,所以干脆把这两只扔给他来看管。凤遥重实在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哪里看起来脾气好,难道当年阿那毗罗之风差点掀了万圣岩的事都被大家选择x_ing遗忘了吗?
解着被编得紧紧的麻花辫,一缕缕散下,原本垂直柔顺的长发变得曼丽卷曲,看起来和他师尊还有那么几分相像。将两边都解开后,轻轻用指尖捋开,凤遥重才发现那串挂在耳边的碧色璎珞不见了。
不许弄丢了。
摸了摸空荡荡的耳后,想起那日对方替自己戴上时的场景,他不禁垂下眸。心里一块地方塌了下去,沉甸甸的,压得呼吸难受。
“这璎珞是从哪里来的?”
“你的。”
“那怎么在你手里?”
“它也是吾的。”
“为什么?”
“你是吾的,它自然也是吾的。”
…………
无论多少次重来,被视作造物,所有物,乃至工具这一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虽然最后没有下杀手,但是凭附弃天帝意识的r_ou_身看着自己的眼神,却远比刺穿肩胛骨的剑还要痛苦。即使及时避开那视线,但刹那间的眼神交汇,仍令他觉得自己就像被猛地攥紧了心脏,狠狠揉搓,爆裂开来的血汹涌蔓延至周身血脉,无处不是难以遏制的疼,却被困在残破不堪的灵魂中,不得解脱。
陌生又蔑视,不屑一顾,视若无物。
如此与曾经的厌恶相比,好不了多少,甚至可以说更糟。至少那个时候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同的,现在却与对方口中“污秽的人类”一样了。
从一开始,就不该期望自己在弃天帝眼中会有什么不同。
他起身,在这个想法冒出后忽然有那么一丝的恍然大悟感。眼前满池善x_ing的莲花随雾霭灵气徐徐摆动,摇曳动人,鸠槃神子可为所有来到净莲池的开悟者种下一朵人x_ing之莲,却唯有凤遥重不会有这样一朵莲花。
因为纵然是化出实体的魂魄,他却依旧什么都不是。又或者,本质是业这一点,那位清冷不失温柔的佛者终究不忍心戳破。
他们心里都应该明白的。
鸠槃神子提着半路抓到的小袭灭回到净莲池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明明净莲池内生机勃勃,千莲齐绽,唯独少年孑然立在莲台边上,眸色怆然,恰如寂灭,了无生气。
那重重白雾聚散四合,仿佛将凤遥重单薄的身形融去消抹,又萦绕其身不去,像要将他推下池子,沉入不复万劫。
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小袭灭顺着鸠槃神子的视线看去,那位温柔的少年垂着一头出自他和一步莲华杰作的微卷银粉长发,如画中烟影般飘渺。他看着少年的背影,停了一路上不懈的挣扎,终于安静下来。
半晌,鸠槃神子缓缓走上前,唤了一声凤遥重的名字。少年回过头,碧眸含笑如初,只道,“师尊怎么只抓到阿灭呢?”
瞥了一眼手里又开始挣扎的黑团子,鸠槃神子道,“莲华躲在天子那里了。”说着把小袭灭放了下来,大概是明白跑不掉,孩子便乖乖站在原地,不敢有所行动了。
“哼,就知道讨好天子。”愤愤不满地撅起嘴,小袭灭还对刚才被抓包的事耿耿于怀。
一步莲华看到优钵罗华尊者来了都不提醒他一声,赶忙就拉起他的兜帽让他看不到东西,一把推出来就是顶包。明明编辫子还有一步莲华的一份。
凤遥重却并不是在乎这个,他捏了捏小袭灭白嫩嫩的脸,微微俯身问道,“阿灭,你把我那串璎珞藏哪儿去了?”
暗红的眸子一转,小袭灭摇了摇头,“一步莲华先动手的,那串碧色琉璃肯定是在他那里。”
小孩子的脸上藏不住心思,虽然这一黑一白两个团子古灵精怪,但相处许久也是摸清楚了x_ing格。凤遥重定定地看了小袭灭片刻,摸了摸孩子细软的发顶,道,“好好收着,别弄坏了。”
末了又想起什么,补充道,“那是师尊编给我的。”
鸠槃神子闻言微微挑眉,“吾记得这个你在啸阳谷那一战时弄丢了,后来换了一串赤玉璎珞给你,宵说你将它送给了一个认作义子的孩子,那这串又是怎么回来的?”
凤遥重默然片刻,眸中平静,如古井无波,道,“他还给我了。”
一句话带过了中间的许多纠葛,失忆又重新记起,从非天境到傲峰第十三巅,教他弓术…...最后彻底决裂。又或者说,是一点点虚假表象上的关系缓和,却被他当做了真。
“还给你了……”鸠槃神子敛眸,细思了这一句话,最后道,“那日他来只是带走你,吾便已经很惊讶了。如今这番举动,你有何想法?”
“没有。”凤遥重答得极快,几乎不假思索。
凝视了少年一会儿,鸠槃神子目光移向云雾袅袅的净莲池,不知落在了何处,他道,“你掩饰得太过刻意了。”
自知犯了说谎的忌讳,凤遥重不觉一笑,幼时吞佛童子和他两个闯祸时也是如此。编好了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谎话,满心认为这样就能瞒过师尊,却未想到高傲冷艳的魔者只是一个轻笑,顺手就是给两只幼魔各一记爆栗。
“回答不假思索,没有停留,只能证明是事先串通好的说辞,愚蠢者编织的谎言。”少年说出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话,旁边一直默默听着的小袭灭忽然间有所顿悟,一阵热气冲上脸颊,染上淡淡红晕,赶紧别过了头。
“你说你想起六天之界上的事了,但你似乎对他并不怨恨。”
“不论爱恨,于他而言皆无意义。我又何必作茧自缚,自寻烦恼?”
鸠槃神子转过头,问道,“轮回之井呢?”
淡淡一笑,凤遥重的答案和当初在傲峰上的回答并无改变。他道,“还认得自己就足够了。”
鸠槃神子轻声道,“在吾眼中,你永远都是吾唯一的徒儿。”
凤遥重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忽然踮起脚尖用手比了比自己和鸠槃神子的身高,遗憾地叹了口气,“哎,可惜我还是没长到和师尊一样高,明明吞佛都那么高了。”
鸠槃神子不禁失笑,不知是该安慰他还是该笑他,根本都没有长大还想和他们一样高,虽然确实年纪不小了。
接着又听凤遥重抱怨道,“我还记得当初师尊把吞佛带回来的时候,不就阿灭这般大小?”
言罢指了指才到佛者膝盖的黑团子,后者一脸茫然,“什么吞佛一般大小?”
鸠槃神子只是摸了摸凤遥重的脑袋,顺着徒儿微卷的长发划下来,微带笑意,“看来小的时候不该放任你挑食的。”
“可是吞佛不也挑食吗?”
“他不吃什么你就给他夹什么,哪里算挑食?”
“……早知道当初就不帮他长个子了。”
鸠槃神子轻笑,像是想起了什么,眸光微动,“哈。”
“师尊,你看,”凤遥重指着一池青莲,“我每次看到这里的莲池,就会想起当年旃檀居后院的池塘。”
“你想回去,即使他已经说要放弃你了。”
“这是我选择的道路,也是我要去走向的结局,更是我对阿姐的承诺。虽然不知他究竟有了怎样的新打算,但我想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说完,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见鸠槃神子望着面前的莲池,凤遥重也不由望向数日前他落水的地方,低声道,“谢谢师尊,答应我这样无理的请求。”
他说完,佛者修长的手指抚过脸颊,温暖的触感摩挲了片刻,只见那清蓝里一片温柔如雾中青莲,“这条道路,吾能陪你到多远,便是多远。”
“师尊……”凤遥重怔神片刻,低唤了一声,却不知有什么哽在喉头,无法开口。
鸠槃神子知道,身前的少年已经不是当年初见时的幼魔,那样懵懂不知世事的模样早已一去不返。而且,凤遥重终究与他不同,该回去的地方,迟早会回去的。
与其说是无理的请求,倒不如说是令他不忍接受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