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弦首交给我的书与当初罪恶坑那本的内容有所出入,最初映鉴人心的咒文顺序似乎有所变化。吾尚不能完全精通她之一族的文字,只能看出除去映鉴之能外,似乎多了扰乱意识的内容。”
“看来你有意要与曦若华当面一谈?”
“听说他为紫耀天朝太傅,久居深宫,不知此次大战可有再随六祸苍龙出征?”
“现场并未见他露面。”
“嗯…潜入皇宫风险太大……”凤遥重低眸沉思片刻,“除去皇宫,他可还有常往来之处?”
素还真颔首,“四非凡人曾经在冷峰残月的卧龙居见到过他。”
“冷峰残月,卧龙居…...吾明白了。”
“果然弦首所言不差,你与她之间渊源纠葛颇深,看来此事唯有拜托给你了。”
“素前辈客气了,真要论及渊源,如今她为祸苍生,吾也有间接的责任,”想起轮回之井之事,凤遥重微微自嘲一笑,而后又沉声道,“吾最担忧的,乃是倘若曦若华真是沧海凝光,以她之实力,恐怕世间难有敌手。她若一心要推行红尘洗心的话……”
素还真似乎早有预料,他敛眸道,“此事吾已与弦首商议,若沧海凝光真是曦若华,那么……”
“素前辈?”
“遥重你本无心要与她正面相对,让你再出万圣岩已是极限,再后来的事,你不愿涉足吾也不会再强人所难。”
看来他们早已针对沧海凝光设下棋局。凤遥重试图从这位苦境闻名的智者脸上中找出一丝线索,但还是以失败告终。看着素还真温和微笑的模样,凤遥重点头道,“看来弦首把死星互逆一事也告知前辈了。她不仅于我有救命之恩,而且真要论实力,我也不是她的对手。”
“那么,身份一事,便拜托给你了。”
“好。一旦确认,吾会前来心筑情巢通知前辈。”
第二个条件……不过是确认一个身份,若真是她的话也可再见一面,能劝则劝。应当并不违背这第二个条件才对。
心中打定主意的少年步出了心筑情巢,却忽感袖中一阵不同寻常的微动。凤遥重讶异中将袖子里翻滚不停的小纸人拿出一看,却见上面浮现一行小字。
苍云山外东北三里树林处。
这纸人是当初朱闻挽月给他的,原以为这么久了对方都已经把这事忘了,没想到会突然真的传来讯息。
苍云山…...凤遥重随手拉过一个路人打听,才知是紫耀天朝修筑皇陵之处。
挽月突然约自己见面是为了什么?该不会自己的r_ou_身出了什么问题吧?凤遥重想到这里才猛然将千年一击和那日被自己气走的黑发少年联系起来。
该不会……死了?
到今日,他才终于反应过来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去挡千年一击的不仅是弃天帝的意识,那被cao纵的,怎么说也是他自己的r_ou_身。
朱闻挽月绞着传信用的小纸人在小树林里来回踱步,不断斟酌该如何与凤遥重说明三魔魄一事时,见到的就是急急而来,连兜帽都歪在一边的少年。
那张令她至今都有点反应不过来的脸上写满了忧心,不等开口就一下握住她绞紧的手,“挽月,我是不是死了?”
自诩异度魔界最能放飞想象的医座之首,写下无数爱恨缠绵的故事的朱闻挽月愣在当场,原先酝酿的情绪因为这句话而一下飞到九霄云外,“哈?”
再看面前的少年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好像已经见到了自己的墓碑似的。
“早知道就不骗他回去挡千年一击了……我是不是尸骨无存了?”
朱闻挽月已经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终于她开始庆幸当初整容的面瘫后遗症还是有这么一点好处,不然此刻已经抽搐成中风了。
将目光从少年身上移开不是,低头也不是,好像她一下子又变回到当年那个还未去过道海之滨的任x_ing公主,在兄长面前撒谎后无比心虚。
犹豫再三,她还是对上了那双碧眸,不由自主地理了理少年歪了的兜帽,眸中交相映出的是彼此都已不复幼时的容颜——遥重不知她经历了些什么,如她不知遥重到底经历了什么,凭着辨认不出的面容才可知其中多少世事变故。
凤遥重问道,“千年一击后异度魔界如何?我听说魔龙之源有损……阿姐他们还好吗?”
虽不清楚为何邪尊者当时会突然回归,但也能隐约猜到与凤遥重有关。她来时想问那段时间凤遥重被邪尊者带去了哪里,又经历了什么,但现在却又一句话都想不起来了。
凝视着那双琉璃似的温柔碧眸,片刻,她摇摇头,柔声道,“大家都平安无事,魔龙之源虽然受创但幸好有苍云山龙脉可以修复,只是你……遥重,你如今可好?”
少年点了点头,微微带着些安慰笑意,似是要给她一点安慰,“我很好,别担心。这次是阿姐让你来的吗?”
“不…是狼伯他……”
岁月扰扰,我且孤影,君独流离。朱闻挽月反手握住少年冰凉的手,摩挲着他纤细分明的指节,心底里的话不知怎么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了。
“是狼伯让你来的?究竟发生了何事?”
“遥重,不管如何,你都要回来的,对吗?”
“这是我对阿姐的承诺,也是……”凤遥重说着忽然没了声音,看上去有些恍惚出神。
朱闻挽月嘴角牵出一丝强笑,与生俱来的信念让她接着说出了后面的话,“只有异度魔界才是你身为魔的归宿。”
是,只有那燃着不息火焰的魔城,红如鲜血的天空才是他的归宿。凤遥重沉默了下来,眼前一闪而过的还有清雾袅袅的莲池,一处雪夜林中的篝火,一方无垠白雪的山巅。
“你这样问我,是不是邪尊者又做了什么?”他在问出这句话时看到了朱闻挽月眸光的颤动,女子看他的眼神,太过哀伤。
“我在来的路上,一直在想到底要怎么告诉你这件事,是不是应该告诉你这件事,”朱闻挽月低声道,“我曾经害怕你回不来,现在却又害怕你回来……或者,你会不愿意再回来。不论如何,这件事与其瞒着你,还不如现在告诉你,由你自己来做决定,总好过如我当初一样,那么痛苦……”
恨不能一死了之。
那些孤独痛苦的夜里,她时常回想起幼时的点点滴滴,那时有玄影,有遥重。幼年的过往遥远得几乎是上辈子的事,每每午夜惊醒时,一盏幽烛中唯有她残破不堪的面容与拉得狭长扭曲似鬼魅的影子。
半步踏入无间之中,迟早要坠入地狱不得解脱。在她的记忆中,凤遥重始终是那个天真却生命短暂得令人叹惋的少年,安安静静睡在天魔池的红色池水中,听着她讲那些深埋心底的往事。
此刻开口,就如同数百年间她独往天魔池边与他讲话一样,容颜纵改,故人依旧。
凤遥重见她面色凝重,眼底尽是痛苦不忍之色,隐约察觉了事态的严重,柔声唤道,“挽月,你说吧,不管是什么事,既然与我有关,你就不要一个人埋在心里。”
“遥重,”她甚至发觉自己的声音开始颤抖,“我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你也是圣魔元胎…那日狼伯叫我去了不毛山道,原本是说关于苍云山的魔龙之源,没想到是关于你的……”
微启朱唇,她只是对着凤遥重作了一个口型。少年何等聪颖,很快便读出了她的话语,瞪大了眼睛,满是惊讶与疑惑。
“三魔魄,玄影…...到底是怎么了,与他魂魄何干?”凤遥重没想到她开口却是一个久远的名字。若后来在朱厌中所见不差,玄影应该早已病殁才对。
朱闻挽月终于闭上了眼睛,小声道,“千年一击后,你r_ou_身受了重创迟迟未能恢复,他便以三位王族之魂重塑了三魔魄,而这三个魂魄则是……”
三个与凤遥重有着极深渊源的魂魄,更是曾经血缘的相连。单单其中一个银锽玄影便令她无法接受,更遑论另外两个是少年心中最深的伤。
朱闻挽月见到那双明光奕奕的碧眸转瞬失了神采,暗如生满青萍的沼泽,见不到一点生气。
她听到凤遥重低声说了什么,却只依稀听到一个名字。
一个她幼时只在长辈的故事中听到的名字,还有一句,为什么。
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互看着对方沉默了很久,朱闻挽月一度以为手中握住的是一片取自异度魔界冰之涡的寒冰,冷得彻骨入心,叫她冻在原地,连思考也不能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凤遥重轻轻将手抽出。
少年微微仰起头看向隔着一层黑纱的朱闻挽月。女子眸中冰冷,面无表情,哀而不见,可谓心死。
他再了解不过了。凤遥重缓缓伸手抚上女子的半边脸颊,叹道,“对不住。”
朱闻挽月一怔,有些慌乱道,“这哪里是你的错?”
有那么一瞬,她想要抱住面前较之她矮上些许的少年,就像小时候那样,其中一个犯了错被长辈责骂或者受了欺负时总有另一个在身边安慰。
如今却是越来越远,昔日斑驳旧影破碎在这种种残酷现实之中,皆不知何去何从。
朱闻挽月确信的一点是她迟早会有恶果报应,不论这人是谁总该偿还,她害怕又期待,浑浑噩噩地活着已经太累,不如卸下一身罪孽早早化为白骨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