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醉意让军医看不出这个笑背後的意义,他只是说:「由你开始。」
「Sherlock Holmes。谘询侦探。」
「就这样?」
他点头,「就这样。」
「我连谘询侦探是什麽都不知道。」军医局促地接下去,「我是——」
「John Watson。」
「你知道我的名字?」
「猜的。你信吗?」
「我知道全英国名叫John Watson的人多的是,但是你——」John的眼神穿过酒酣耳热之际的喧闹、穿过爱侣耳鬓廝磨、穿过大学生勾肩搭背年华正盛、穿过了酒杯、穿过Sherlock玻璃珠子一样的瞳眸。
「——不可能。我没见过你。」
侦探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果然还是如此。
「我知道你的名字。我对你的认识仅止於此,如果幸运的话,我能猜出你是个军医。从阿富汗回来?」
当John蹙着眉头晃晃脑袋的时候,Sherlock感觉有什麽东西击中了自己。他被钉在高背椅上,动弹不得。
「是伊拉克。这年头到处都在打仗。」
「枪伤?」
「你怎麽知道?」
「猜的。提早退役通常很大一部分是重伤。」
「在腿上,动过手术了。跟刚回国那阵子比起来已经好了很多,」John瞥了一眼自己裤管下的枪伤,「骨头都碎了。再偏一些就会打到股动脉。」他嚥一口酒,没有多谈。
「你常来这里吗?」
「路过而已。别忘了,今天可是周五。」
「我可不知道。我一醒来就浑身是伤地倒在暗巷里。」Sherlock乾了杯里的酒,「再喝一轮?」
「算我的。」John毫不迟疑,「还是喜欢琴蕾?」
「你不妨一试。」
John依然答应了。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麽眼前这个男人的字字句句都令他难以辩驳。
「所以,你的伤怎麽弄的?」
「我不知道。」
「你总不可能闭着眼睛被打——好吧,确实有可能。但你伤成这样还有閒情逸致来泡酒吧,也是挺特别的。」
「或许这正是为什麽你接受了我的要求。」又是两只马丁尼杯。Sherlock把一只推到John面前,「或许你会喜欢。」
「我们是不是花了太多时间谈论无关紧要的问题?」John抿了一小口,「莱姆汁。真甜。」
「不喜欢吗?」Sherlock一时之间有些洩气。
「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
「你看起来言不由衷。」
「威士忌才是经典。」两个人都笑了。
「John,」Sherlock放下酒杯,「你有过一见如故的感觉吗?」
被直接唤名字的军医有些诧异,但Sherlock似乎非常自然,就像他已经在心中默念了无数次,就等着此刻。他的语气精雕细琢,医生感觉他那出典自圣经的名字一瞬之间也璀璨夺目了起来。
「像什麽?」John依然在笑,笑自己怎麽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笑自己头一次对初见的陌生人感触良多。
「我和你。」
「这就是你请我喝酒的原因?」
「或许是一种预感。而你并不後悔。」
「虽然我看见你身上的血迹时确实後悔过。」
「後悔什麽?」
「蹚浑水。我这辈子因为同情心吃了不少苦头,我没想要再重蹈覆辙。」John的视线又回到了杯子上,「但我控制不了自己。对你。」
他是个医生。他有职业道德。Sherlock告诉自己,他醉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
「我让你同情……与怜悯吗?」语毕,Sherlock端起酒杯啜饮一口。现在连他都觉得琴蕾太甜了。
John感觉Sherlock饮酒的模样煞是好看,却又感觉他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孤高的悲哀,「我在你身上看见了失落。」
「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很失落,尽管你不想承认,还想若无其事地与我谈天说地。」
「……哼。」Sherlock短促地笑了一下,完全的表里不一。这个John Watson还挺精明,他却不希望他精明在这个时候。
「今晚我们谁也不欠谁。很高兴见到你,医生。关於你对琴蕾的评价,我会谨记在心。」
Sherlock把杯子扣在桌上,起身时不小心闷哼一声,却不巧被John听见了,「你得去医院包扎。我可不是在求你,这是命令。」
Sherlock望了他一眼,接着隐没进人群里。
就像落荒而逃。
他希望John不要找到他,这个夜晚该到此为止了。再这麽下去,Sherlock真的会发疯的。当他终於来到门口,即刻迈开大步往来时的方向走去,与人潮背道而驰。
如果他能奔跑,他肯定会那麽做的。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侦探走得更急了。
他回到最初的那条死巷。
Sherlock踏进去,就像寻求庇护。他脱力一般靠在墙上,现在就算要他把自己塞进垃圾桶里,他也会甘愿的。但他更愿意抽根菸冷静冷静。
口袋里的菸盒让Sherlock缓和不少,他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翻遍了全身却没找到打火机。他懊恼地骂了声「该死」,嘴里的香菸却没打算放下来。就这样吧,做个样子过过乾瘾也好。
他再一次抬起头,是听见巷口传来的细微响声。他抬起一双疲惫的眼睛,那里有火光。是打火机。
是John Watson。
军医走过去,把Sherlock嘴里的香菸拿出来丢在地上。「我可没打算帮你点燃。」
侦探笑了,笑得毫无悔意,「那麽我不知道你跟踪我到这里是为了什麽。」
「你答应我的,一杯酒之後到医院,」John双手抱胸,「我还陪你喝了两轮。」
「你可以别管我。我不会死。你热心过了头。」
「但你也不能——」
「够了,你是我的谁?我的生死、□□与你无关。」
语毕,侦探又要离开。John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我是医生。我一定得带你到医院。」
「为什麽?」
「你这家伙太令人担心了!」军医小小的身板,吼出这麽一句本应毫无威胁x_ing,但Sherlock感觉他是真的急了:「我担心你,Sherlock Holmes,我不知道为什麽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你激起了我该死的同情心——听着,为了我,现在给我滚去医院。我带你去。」
他气急败坏地说了一串,可Sherlock只听进了一句:
「我担心你。」
他觉得自己的判断力再也派不上用场了。此时此刻、迴圈不已的梦境里,他的理智再也起不了效用了。
他彻彻底底被击溃了。
Sherlock一反手,握住John的手腕,另一手按着他肩膀,把军医整个压在墙上。
他狠狠地咬了他的嘴唇。狂暴而凶残。
当他尝着John唇上的血腥时,Sherlock整个人乃至禁锢住他的双手都是颤抖的。如同一片入秋的叶,在寒风里逐渐消瘦,最终飘零。
Sherlock感受到John在挣扎,他的动作遂轻柔起来,像是下最後通牒,像是全盘皆输以前最後的求饶。
或许这才是一个吻该有的样子。他汲取着John的氧气,他甚至还能感受到血腥味里一丝琴蕾的香甜。他要把眼前这人留在这里,在这残败的陋巷里,在这觥筹交错的夜晚里。
John的手被Sherlock紧抓着,但他还是知道有个办法能让自己脱身。他把手伸进口袋,Sherlock的手掌便跟着触上了他的裤袋。果不其然,侦探松开他,道:「你带了枪?」
「随时。避免这种时候。」他喘着气说。
医生以为这多少能达到吓阻效果,谁知道Sherlock出奇冷静,「果然是你。你一直都是这样。也好,我希望你一枪打死我,我还不用到街上给巴士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