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症状在他看向镜中自己的那刻顿时加剧。Sherlock就像方才直视了日蚀景观一样别开眼睛,之後又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顺便骂了声:「Shit.」
他早该知道这就是邪门。
侦探看起来年轻了整整十岁*。合理推测,那时他还在读大学。他没告诉别人,他从前也有穿着休閒的时候,好比现在——一件略显松垮的灰色棉质上衣挂在身上,再往下看,Sherlock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穿着牛仔裤。他已经好几年没换上这种装束了。
地板瓷砖上的花纹俗不可耐,Sherlock双手紧抓着水槽边缘,身子向前倾。他不曾留心岁月在身上留下的任何痕迹,但看着十年前的自己,难免有些感慨。是的,他终究也是个人。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按键式,这让Sherlock有些适应不良。
原来十年前手机的通讯录里还会有除了Mycroft以外的人?他稍微浏览一下通讯录里头的名字,Sebastian Wilkes?噢,是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在银行工作的浑蛋。
Sherlock依然记得他向Wilkes介绍John的时候,那人脸上诧异又几分嘲讽的神情,「朋友?你怎麽会有朋友?」
「同事。」军医即刻反驳。像是要和自己撇清关系,甚至连他俩是室友的事实都不提。
「我和他是大学同学,你应该见识过他的把戏了。」
——浑帐,别提往事。Sherlock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十指在膝盖上相抵,「那不是把戏。我仅仅是观察罢了。」
「是啊,他每次都这麽说。」
John没有搭腔,Sherlock用眼神示意他坐下。於是他也找了张办公椅坐定。
「你看起来过得不错?一个月环游世界两次。」
侦探尖刻地道。Wilkes瞧了他一眼,继续意犹未尽地向医生说着:「他总是能在每天早上见到你的第一面就说出你昨晚在哪里过夜。他惹恼了每个人。」
你惹恼了我。Sherlock把手转而搭在椅子扶手上。「如果你需要找个人羞辱,恕不奉陪。」
Wilkes听罢,收起他那玩世不恭的嘴脸,「好吧,我们来谈正经事。」
Sherlock留意到John从头到尾不发一语。他沉默地坐在一旁,偶尔望向自己的腕錶确认时间。Sherlock不知道他会怎麽想,或许认为自己死x_ing不改?多亏了那个爱旧事重提的家伙。
大学毕业後,他删光了手机里所有联络资讯,只留下胞兄的号码。很久以後才多出了另一个人。
「Sherlock?」有个人从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坦白而言,那是种不令人愉快的熟悉感,「最近看到你出现在体育馆的机会变多了。」
是Wilkes,那个当着John的面令他难堪的Wilkes——不对,现在的他和自己相同,只是大学生,还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银行家。
「我不知道为什麽我要来这里,」Sherlock蹙起眉头,「你能告诉我吗?」
「你做了什麽?」他问,「你看起来活像个宿醉的酒鬼。现在都下午了,你还在宿醉?」
「昨晚喝多了。」
「居然有人要和你喝酒?哇,这真是——」
「够了,我没那个閒情逸致听你废话。你说你在体育馆常遇见我?为什麽?我都来干什麽?」
「你可能醉的挺严重。」Wilkes讥诮道,「你不是跟那个医学院的家伙混的不错吗?」
「谁?」
「Johnny。那个金发小矮个。」
——「Johnny boy,」Moriarty一脸令人恶心的怜悯,「建议你放手。否则,你就等着看到侦探的头被轰个稀烂。」
「别那样叫他,」Sherlock这下几乎能确定自己在宿醉了,他头疼欲裂,口气也跟着变得愠怒:「给我放尊重点。」
「每一次你听见我叫他Johnny都会抓狂。那个John Watson到底是你的谁?」
「跟你无关。我再问一次:为什麽我会在这里?」
「你来找他。你几乎每天都来找他。」Wilkes一只手撑在平臺上,满脸的好奇,「连我都怀疑你是不是——」
「蠢毙了。我来找他做什麽?」
「我怎麽知道?」
「好吧,滚蛋。」Sherlock没好气道。
「呿。说真的,根本没人在乎。」
Wilkes绕过他,从门口离开。
又只剩Sherlock一个人了。侦探倦怠地倚着墙面,瞪着蓝色隔间。这里看起来像是淋浴间。如果是体育馆,应该八九不离十。
这一切全是梦。没别的解释。昨晚他没用药,却还是跳转到这里。他醉倒了——醉倒在乡间,醉倒在John家中的沙发上,他後来是不是也把剩下那罐London Pride一饮而尽?那麽宿醉不是没有道理。
他睡了一觉,睡得很沉。其实Sherlock根本不确定自己是否入睡,或许在梦里入睡是没有感觉的。
昨晚的John似乎有些过度冷静。不对,他又能奢望他有什麽反应?苦苦央求他不要离开?他早已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没了Sherlock Holmes的生活。
回正题。那只是一个梦境,像情境模拟那样,一个测试。测试你还需要多久才会被这些荒谬绝伦的事情搞疯——侦探对自己说,他决定离开这里——至少要找到John。他在医学院?他连那栋建筑在哪里都不知道。
「Sherlock!」又有人叫他。这一次是活力充沛的嗓音,Sherlock觉着有些耳熟。
没等他转身确认,那人就来到了他眼前。侦探瞪大了眼睛。老天,是John。这时候的他青春洋溢、活泼开朗。不像他俩初见时,眼里蒙着一层抹不去的灰。
他印象中的John,尽管好相处,但大多时候都是拘谨的、压抑的、甚至哀伤。战时y-in影依旧笼罩,Sherlock明白那是一个他还没完成志向、想回去却再也不能踏上的地方。
那始终是他的痛楚。尽管Sherlock医好了John的心因x_ing跛足与手部间歇x_ing颤抖,他肩上的伤却未曾痊愈。那是血染的标记。
「你把他带回了战场。」Mycroft的情绪隔着萤幕是难以辨别的。Sherlock盯着简讯,键入:
「然後?」
「他是生於战场的人,天x_ing如此。你让他看见了他的渴望:危险。」
「谁会渴望危险?」
「John Watson。」
他没再回覆。从那时起,Sherlock便知道了John的哀伤是为了什麽。
他会回首来时,他会沉浸过往,也许间或还怨天尤人。尽管之後的日子,John开怀大笑的时候变多了,但Sherlock偶尔还是会看见他手捧一杯威士忌,在窗边颤颤嚥下。「没事,肩伤又开始疼了。」军医朝他笑笑,接着把杯中物饮至涓滴无遗。
「帮我顾着这个,我等等就出来。方便的话,帮我再买罐水。」
John把书包塞进Sherlock手里,突如其来的重量让Sherlock回了神,「你这包里装铅块是不是?」他蹙眉,往打开的拉炼里一望,一本厚重的《分子生物学》跃入眼簾。
「你的体力这麽差?」
「我不是每天都会帮你提书包。你刚刚做什麽去了?」
「打篮球。你在找我?」
「你打篮球?」Sherlock一脸惊讶。
「行了,别那个眼神。」John一个白眼之後转身走进淋浴间。
宿醉带来的症状似乎减缓了些。Sherlock到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投了点零钱,提着两罐水走回原地。
这不是真的。Sherlock在身上翻找,没有菸盒。自己是什麽时候染上菸瘾的?
醒醒,你需要冷静——你回到了大学时代,而你明白你和John在这个阶段并不相识,所以这些纯属虚构。他意识到自己有点走火入魔了。
如果你还想见到John,现在就给我振作。这句话很矛盾,不管哪个方面。
John进去一段时间了。Sherlock为了确认他不是突然昏迷或者遭到谋杀,也跟着走入淋浴间,正好看见他□□着上半身从隔间走出来,「我吼了很久,你没听到吗?」
「……呃,什麽?」
Sherlock愣住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来由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