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叮’的一声打开,倪扬推着二叔随着人群走出去。外面风很大,吹的衣角四处乱飞。倪扬蹲下来帮二叔系好风衣的扣子,低声笑着说:“这样就好了,冷吗?”
二叔摇头:“不冷。”
秋末的夕阳很薄,就像脚底下随时被踩碎的枯叶。还像断断续续,时记时忘的旧事。四季的更替既让人快乐又令人难过,和那些旧事一样,虽长不过一生,却一生难以释怀。
倪扬的手轻轻搭在二叔肩上:“累了就跟我说。”
二叔点点头,过了一会自言自语说道:“我只是个普通的人,不值得你这样……”
倪扬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那你心里的人呢?”
二叔放在轮椅上的手有点颤,他使劲稳住,说道:“他啊,早忘的差不多了。”
倪扬说:“可能将来某一天,我也会说同样的话。”
二叔问:“所以?”
倪扬说:“所以现在,先尽力温存。”
二叔笑了:“你说的有道理。”
这时一片梧桐叶打着旋落到二叔膝盖上,二叔拿起来,叶柄已经泛黄。不知道为什么,梧桐叶总比一般的树叶更容易凋落。
倪扬看了眼二叔手里的落叶,低声说:“医院不该种这么多梧桐树的。”
夕阳已经彻底沉入西方的天空,天色暗下来,医院里的灯次弟亮起。倪扬假装不经意地触了下二叔的脸颊,冰凉。于是他决定带二叔回去,二叔没有拒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倪扬将二叔推到病房时,他已经睡着了。倪扬轻手轻脚地把他抱到病床上,帮他盖好被子。
第十二章:长梦
直到关门声响起,二叔才睁开眼。倪扬体贴地帮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房间的灯被关上,只留下台灯打出晕黄的光影。二叔坐起来倚在床头,想不到能做的事,只好拿过杯子喝了口水。
水温正好,软绵绵地划过喉咙,清淡无味。品尝到这种味道,二叔突然笑了笑。那笑容温温和和,似摸爬滚打许多年后的成人想起以前无知岁月的宽容。
二叔拿起枕边的日记本,一页一页认真翻看。他看的很慢,连一个标点都不肯放过,却再找不回当时的心情。原来兜兜转转,以前战战兢兢害怕失去的东西,都已失去。他听过几句动人的话,又对谁说过动人的话,如今只剩他自己。
倪扬一直没有回来,二叔翻完日记本再无睡意。他披衣下床,搬椅子坐在台灯下,找了支笔想再写点什么,把日记本剩下的空白页填满。
二叔想了许久都不知从何写起,最后只能循着脑海中断断续续的思绪写下去。他一无所有,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他相信的东西都弃他而去,他活在人群的最底层,所思考的与身份截然不同。一切都是背道而驰的,却是他不得不走下去的正轨。
但在这时,却遇见倪扬,而自己则成为他假想多年的情人。二叔苦笑,笔尖停在句号处,往前看是个完整的名字:倪扬。
二叔将日记本收起来放好,然后披衣走到窗前,打开半扇窗户往外看。秋末的夜风很凉,还沾着露水的湿气。远处是城市璀璨的灯火,那种暗夜里的明亮尽收眼底。
多年前也有过类似的画面,不知他从何处学来的浪漫,竟从身后为自己披了件衣服。二叔任夜风吹起头发,他微微低下头,眼角有些湿润。有首歌这样唱:想起了谁,睁开眼,身边又是谁。
或许是看的太过入神,连身后出现个人都不知道。倪扬刚从外面回来,他生怕打扰二叔休息,把动作放的极轻,没想到二叔却站在窗边发呆。
“这么晚怎么还不睡?”倪扬低声问道。
二叔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慌忙地擦了擦眼角:“睡不着,就过来站会。”
倪扬把身上的风衣脱下来披到他肩上,盯着他的眼问:“你哭了?”
二叔摇头:“可能风太大,吹的。”
倪扬笑笑:“那我帮你整理下被子,你再待会。”
身后的脚步声让二叔忍不住回头看他,几秒钟后,二叔说:“谢谢。”
倪扬愣了愣,转身看他。那眼神里全是迷茫,似乎正在努力思考这两个字表达的意思。
二叔说:“这些天,谢谢你。”
倪扬这才松了口气,低下头,又抬起来:“如果你想听我说不客气,那,不客气。”
两个人互相沉默一会,转身各做各的事。这句话说出来,二叔心里悬着的石头也就放下了。
铺好床,倪扬便叫二叔去睡觉。二叔坐在床边,将枕边的日记本递给倪扬:“这个……还是你收着吧。”
倪扬接过来,点点头:“这些年它一直跟着我,不过保护的再好,也旧了。”
二叔上床躺好,没再搭话。倪扬把床头灯关掉,安静地坐在床前。听着二叔平稳的气息,倪扬温声问:“我能亲亲你吗?我现在很想。”
二叔没说话,倪扬俯下身,往他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二叔的手在黑暗里紧紧抓着被单,他不敢睁开眼,甚至他假装自己睡着了。
“我……”倪扬想说点什么,可是后面的话又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他低下头,似打定什么主意。
二叔这两天的状态不太好,总是昏昏沉沉的睡。倪扬除去处理工作的时间,都陪在他床前。倪扬有时候走神,就像自己在跟自己商量:如果我离开,会不会好点?
每想到这里,他总忍不住低头无奈的笑笑。他之前有任朋友见过二叔的照片,说长的也就一般偏上。直到别后许多年相见,他已经老了,皱纹不只留在眼角,还有心里。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声推开。倪扬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医生。倪扬轻手轻脚地站起来,到了门外才问:“医生,有什么事吗?”
那医生表情有些沉重,并未先说话,而是将手里的病历报告递给倪扬。
倪扬翻了几页,有许多医用词汇看不懂,他抬头茫然地看着医生。这医生是江其杉的朋友,对倪扬带来的病人十分上心。他叹口气,对倪扬说:“你先有个心理准备吧,我刚打电话把这情总跟小江说了。”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倪扬的手有点不听使唤地翻到最后一页,在看到那几个字的时候浑身猛一僵。那医生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他拖了很久了,如果早期……我们还能想上办法。”
倪扬拿着病历的手颤抖起来,他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