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医生见他状态不好,又说了几句,便转身离开。因为决定治疗或不治疗,还是要病人和病人家属作主。
事情来的太突然,倪扬不知道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手里的那几张纸重比千斤,而比这重千百倍的是心情。彼此刚试着和睦的相处,还未来得及尝到几分甜头,便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倪扬绝望地倚在墙上,握着病历的指节发白。他想抬手呼撸把脸,可又不知为何要做这个动作。诊断结论非常清晰明确:胃癌晚期。建议:不治疗。
直到听到病房里的动静,倪扬才匆匆将病历折好装进口袋。二叔已经醒了,他正要下床,见倪扬进来,动作略微有些停顿。
倪扬的声音压的比往常更低:“嗯?要去做什么?”
过长的睡眠让二叔嗓子变得有点干涩,他说:“有点渴,去倒水。”
倪扬看了他一眼,说:“你别动,我来。”
倪扬弯身去提搁在地上的暖水瓶,这个动作让口袋里的病历掉了出来,而他不知在想什么,丝毫没有察觉。二叔原本想提醒他掉了东西,但倪扬突然转头看他,硬生生地将他的话憋回去。
倪扬拿着两个杯子帮他扬水,来来回回数十下才停,他自己先喝了口试水温。
水温还有些偏高,他将杯子递到二叔手里:“有点烫,你喝慢点。”
二叔接过杯子,神情有些尴尬。房间里全是湿闷的药水味,倪扬转身去开窗。微冷的风吹进来,二叔肥大的病号服被风吹的一荡一荡的。
倪扬问他:“冷吗?”
二叔摇头:“躺的时间长了,被风一吹挺舒服的。”
倪扬温和地笑,他特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些:“晚上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我知道有家馄饨店挺好吃。”
二叔刚想拒绝,但触到倪扬的深邃的眼神,想说的话却说不出来。
倪扬走到他身边,温柔地揉揉他的头发:“别害怕,我之前说过,不管我对你做什么,都是想你过的好。”
想你过的好……二叔在心里喃喃。他抬头看倪扬,想说点什么,却被倪扬捷足先登:“嗯,准你拒绝我,来吧。”
二叔的欲言又止变成了忍不住发笑,倪扬拿过他手里的杯子:“已经没水了,别抱着。”
二叔愣神,过了会才问:“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倪扬反问:“你对谁都这么冷淡吗?”
似乎发现了彼此的共同点,相视笑笑。倪扬说:“穿衣服吧,过一会路上堵车很厉害。我先出去抽根烟,你不用太着急。”
二叔点点头,目送倪扬离开房间。等房门关上,他的目光才移到倪扬掉落在地的纸上,注视了好大会后决定拣起来。他将东西放到桌上,并未看内容。不料等他穿好衣服,纸又被吹到地上。
经过两次折腾,原本折着的纸已是半展开状态。二叔不经意地瞅到上面几行字,愣了愣才确定这是病历。二叔刚想将纸展开看个明白,没想到身后的门却被倪扬推开。
倪扬抽完烟洗手的时候,才发现装在口袋里的病历不见了,他急急忙忙地回来,打开门却看到这幅情景。他快步走向二叔,二话没说便把他手里的病历夺过去,冷声问:“你看了多少?”
二叔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变的粗暴,低声问:“这是我的病历吗?”
倪扬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质问:“我问你看了多少?!”
二叔显然被倪扬的转变吓到了,许久不肯说话。倪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不起,我刚刚……”
二叔问:“那上面写着什么不好的事吗?”
倪扬疑惑地看他:“你没看?”
二叔摇头:“我刚想看你就进来了,我不该动你的东西……”
倪扬叹口气,说:“算了,走吧。”他转身先走,将二叔留在身后。
直到倪扬走到门口,二叔才说:“我知道上面写的什么,我早就知道了。”
倪扬刚抬起的脚又退回去,他僵硬地站在那里,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你说什么?”
二叔苦笑:“你不用瞒着我,我很久之前就知道。”
倪扬忍不住握起拳,又慢慢伸开,才问:“为什么?”
二叔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低下头:“什么?”
倪扬将声线压到最低:“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
二叔说:“不是,我拒绝你……根本没有理由。”一句话似乎把所有的勇气都花光,为什么窗户明明关上了,耳边的风还是不停的吹?
倪扬转身,目光最后落到二叔身上。他将口袋里的病历掏出来,平静地丢到二叔面前。
二叔并没有捡起来:“对不起……也许我就不该出现。”
倪扬说:“有两个三字词最没用,一个是对不起,一个是我爱你。”
二叔被这话弄的哑口无言,他想抬头看看倪扬,却又没有勇气抬头。
倪扬突然很想笑,原来自以为是的相遇,是为了来告别的。并不是能再见的告别,而是死别。
第十三章:倒叙
灯光突然有点恍惚,原本聚在一起的亮度随着视线的模糊渐渐散开,有如深夜的雨打湿路旁的霓虹。一切悄无声息的下沉到临界点,却偏不肯再迈出最后一步。
倪扬觉得心口刺痛,那是无法描述的长久期盼后的失望。这种感觉比真实发生的事情,更令人压抑。
两个人面对面僵持许久,二叔才说:“对不起。”
倪扬抬眼看他,手里的病历仿佛已经被他捏碎。纸张的脆响声回荡在耳边,他觉得他应该说句什么,可张张嘴,又沉默。
二叔说:“这就是命,倒没什么好可怜的,我自己作的。”
这话就像暴风雨中的剧烈雷鸣一般,震的倪扬脑海里嗡嗡的响。思绪就此被打断,来不及再想什么,他缓步朝二叔走去。
二叔看他的眼神有些怯懦,还未急时后退,就被倪扬霸道地搂在怀里:“你让我……怎么办才好?”
二叔四肢僵硬,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倪扬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说不上温暖,但他的怀抱的确很暖。
倪扬将头埋在二叔颈窝里,自言自语道:“这辈子就这一次了,以后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了。”
二叔的眼圈有些发红,鼻子酸涩,但他知道,就算眼里有液体也不能流出来。